话说那秦相爷将主考学士们锁在贡院,每日食水补给,水火轮回。那些学士们也头大如斗,摩挲着那百余卷子,虽说内容不一,却各有趣味,一时竟定夺不下。
其中一翰林几日未换洗,实是忍受不得,跳脚怨道:“先前三甲恁得容易,今年竟都不相上下,真个恼人”。
旁边那个道:“若说立意不佳,都是主和论点,黜不了哪个;若说缺乏典故,都囊括必考典籍,寻不到缺处;若说文笔韵味,都言之有物,挑不到破绽,真真个分不出高低来”。
第三个翰林还要说甚,却被那主考学士打断,咳嗽一声,道:“各位文兄,暂且瞧瞧这一片来”。众人俯身看去,等品完文,各自捻须摩唇,纷纷点头道:“果真有味”。
有个新进的文官挤不进圈子,没瞧到文章,听得众人评价,便捞过去看。只见那文章虽说锦绣,却也没个出彩,正要疑问,却被人拽住,用个物什塞住嘴,问道:“此篇怎样?”
那小文官只觉嘴里一阵酸甜,竟似那酸梅杏脯,便道:“确实不错”,刚刚说完,就被那主考学士打断,道:“既然在场文兄皆属意,便点他为探花罢”。那小文官还要说甚,却见众同僚喜笑颜开,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只留着自家呆怔在地。
那小文官咽下嘴中之物,偷偷解开那封条,瞧那新探花名姓,啧啧叹息一回,倒也散了。
那秦相见三甲评出,便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让三鼎甲等进士游街。那些围观的闲汉婆姨等了好几日,终于见得文曲星宿面目,那个不欢欣鼓舞,还有那等张着口袋提溜绳索,等着榜下捉婿的哩。
等到那仪仗行来,便有人指点那状元榜眼,歆羡那宫花御马。等到两人过后,见到探花,周围皆一静,喑哑片刻后,竟有男女扑上前去,争相给那探花投掷花果。
各位看官,这科举三甲,三年才得三人,自是不同。那历次得了状元的,有十八岁的翘楚,也有八十整的老朽,相貌不一,容色参差,竟难得个美男。那榜眼也是平常,只有探花必要三人中俊彦者,才能当得这个名哩。
那街边看客瞧了若干年探花,都没这个俊俏,又是一副文弱样儿,披身锦袍,直勾得女娘们欢叫。那新探花听得声响,竟腼腆微笑,越发激起一片娇呼,连满脸胡渣的汉子也挤上来贪看。
陈状元见自家风头被抢,沉脸不语;那榜眼也是个中人之姿,也木着脸。话说若要俏,先要笑,这两人皱着眉,被那新探花一比,越发暗淡起来。
等仪仗行到南县,人越发拥堵,王家酒楼听得动静,也挤在楼上看。姚蕊娘眼尖,大叫:“那探花竟是冯衙内,越发生得标志哩”。
这冯探花本与王姑母连了干亲,众人听得,只有高兴的。只有还在秀才上蹉跎的李盛听得,竟一头扎进房里,嚎啕大哭起来。
王姑母见儿子这等模样,又怕他被那虫蚁勾走,忙拍门安慰。王嫣娘见得,叹了口气,叫人去院里寻那虫蚁的窝,再烧几个。张小九却忙着与仪仗礼官搭讪,请那前三甲提字哩。
话说王姑母听儿子哭得凄惨,叹道:“我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却当水汁子往外撒,别人嘴里不说破,心里笑话哩”。
李盛呜咽道:“先前府庠里,那冯瑜与我并称,如今竟是天上地下,臊得实在没脸”,又道:“一个举人蹉跎六年,都中不得,等那冯探花封侯拜相,我怎攀比得上”。
王姑母道:“不是我说狠心话,你这科举不读也罢。那冯衙内吟诗清谈,随手中个探花;你日夜苦读,连个乡试都攀不上。如今你还年轻,回头容易,若是三四十,学身酸腐气,又被嫣娘养着,连说亲都不好哩”。
李盛流泪道:“那梁灏八十岁都中状元哩,我熬下去总得个进士,到时给娘挣个封诰,可不比那等商贾强”。
王姑母叹道:“我儿,我不盼你中那金榜,只愿你平平安安,娶房妻生个儿,一辈子也就过得了。那甚么王侯将相的,几人能当得?就算你也八十中状元,我早化为黄土,哪里有福去受那诰命,还不如每日多吃颗果子哩”。
李盛听得,只是流泪不语,王姑母长叹一声,自家颤巍巍摸回房里,坐在榻上抹了把泪。
聂意娘瞥见,悄声与张小九道:“这李家母子甚是可怜,何不把那绿果子与他吃”,张小九苦笑道:“那绿吉吉吃了也无甚用,物以稀为贵,那果子滚得遍地都是,怎还是一人中了探花?若是其余吃果子的全暴毙而亡,李盛吃果子才有可能中探花哩”。
“如今那些体验者见果子无用,定要生事,那万官人前月又放了狠话,几样凑在一起,竟没个太平日。昨日听得海宁竟起了民乱,若是波及到临安,才叫祸事哩”。
原来那海宁郑万户府,郑三婿见岳家愚的愚,钝的钝,竟起了那不良之心。又兼先前拉拢的一些流亡之辈,竟细嚼慢咽吃空了万户府。没过几年,那郑万户中风在床,郑千户瘸腿瞎眼,郑二姐嫁的远,身边只有郑三姐。
那郑三姐也是个蠢人,见官人架空娘家,掌权行令,不以为忧反以为喜。那郑三婿搜刮地皮,卖官鬻爵,闹得民众皆怨,又往家里抬进好几个花魁小娘,郑三姐才心急起来。
那三姐本是家里娇养长成,哪敌得过行户青楼里挣命的,没几月就气得吐血。那郑三婿见得,将那责备之语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那些小娘们见得,面上称个夫人,背后净是闹鬼,那郑三姐折磨得只留条命儿,竟生不如死。
眼见再无人阻拦,那郑三婿便掌了万户府,将海宁榨个干净,吃佃肉喝兵血,还用那金银打点上官。小民士兵实是受不住,又上告无门,眼见家里因缴税欠银要还几十年债,郑家阎罗殿门口夜夜有人自刭,一天夜里竟全县造起反来。
那郑三婿本是贫寒出身,手中一点银都不漏,敲骨吸髓,逼得海宁小民竖了反旗。郑三婿听得外头兵戈交击,竟与心腹携细软溜走。那些暴民乱兵杀至,寻不到郑三婿,竟泄怒郑家,那郑万户全家竟成血水肉酱,呜呼哀哉。
那等暴民分了赃物,又惧官兵来战,竟连夜攻了周边乡县,直霸了城墙护河才止。等官府晓得,那暴民乱兵早已落定脚。
郑秀剑晓得,含泪祭奠家人,病倒在床。小九嫣娘见得,只每日照看,还说那官家未曾发旨,永安侯府的世子赵裕竟领了家将,奔去海宁杀敌了。
那隐在侯府的黄、麻、鴏、白、雕、鱼、鹞七鹰暗卫见得,啧啧称奇。那老大黄鹰道:“这世子既晓得官家疑他,还径自往是非地奔,可不是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