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娘此时大汗淋淋,头昏脑胀,自家怎得如此不济,次次都输,甚么毒咒恶誓的都不管用。见又只剩了十两,只得咬牙往二十上压,竟又是输了,只得垂头丧气往外走。
走到半路,却被庄家拦住,说道:“王娘子,我晓得你家出事,才来赌坊搏命。我孙三最好结个善缘,今日就提点你一句。你没了银,这身白肉也能押得,再不济,一个指头也抵十两哩”。
嫣娘听得这话,站住不语。那庄家劝道:“你刚来时把把皆赢,是运道在身;之后次次都输,是运道转走。这运道就似那水中鱼,东来西去,哪能一直不变”。
“你就算输了身子,也是东家享用,与我无干。只是赌场搏命,须得大魄力者才得赢,我也是可惜你差那一步,才劝一句”。
各位看官,若是从来没赢过的,也倒罢了;偏偏就差那一步,是谁都咽不下这气。嫣娘思虑半晌,若是自家现在回去,只得束手就擒,全家被卖,自己也落到腌臜地。若是再搏一搏,说不得那运道又回来。
那庄家说自己身子抵得百两,一个指头十两,还说就算赢得银,身子可以赎,指头得先剁,不然那天生六指的,可不比别人方便三分。嫣娘思来想去,又见天将要亮,再隔几时辰就要交银,便狠心说是剁指头。
捧珠都能断指逃脱,自家也能剁指翻盘。再说身子能赎,本就是引诱上钩,多少人选了这条看似轻松的,其实是通向鬼蜮的死路。说是东家享用,却没个具体章程,若是东家转给千百人,那夜也得乖乖接客。
捷径谁不想走,赌坊设局的就是瞧中这点,才拖人下水。身子初次能卖百两,之后就贱价,等再赌输,人破罐子破摔,就堕入深渊了,这和当妓有何区别呢。
嫣娘定了主意,便伸出左手,要抵押那小指。谁知那庄家说这剁指得先右后左,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不得变的。
嫣娘犹豫片刻,想缺了右手小指,虽然执笔易飘,却也能写字,便应承了。那庄家又吩咐几句,就有个汉子提着把铮亮菜刀,往上喷口酒。
一旁闲汉见这女娘不卖肉,却要剁指,都笑这女娘傻。男人无法卖给那东家,才剁指的,若那东家肯要小倌,谁还剁指。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圣人的话,这女娘定没读过,才干这蠢事。
又有闲汉说,这王狐狸早就不是雏,所以才卖不了的,若是她没臊出大名,悄悄夹个羊肠,谁人晓得。还有人说,这女娘逞强好胜,才惹来大祸,害了全家,果然妇人家就该柔顺稳重,若人人似这跳脱狐狸,那金朝不发一兵就能攻下大楚哩。
先不论闲汉怎得言语,只说嫣娘见那刀光闪闪,心内害怕,却又强撑着,两眼扑簌簌掉下泪来。那庄家从柜后走出,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抵押身子,嫣娘只是摇头。
嫣娘两眼望着气口外的月牙,想着自父亲去后,自家吃了恁多苦头,才在南县拔尖。酒楼的一桌一椅,全是自己心血,怎能将酒楼让给歹人。
嫣娘乱纷纷想着,全身微颤,拼命不去看那菜刀。只听得耳边一声暴喝,手起刀落,嫣娘只觉得右手一凉,接着是牵心扯肺的痛,风一过就疼得好似又挨一刀。
嫣娘疼得全身抽搐,咬破嘴皮,全身缩成一团,又用裙摆护住那手,不要被风吹了。那提刀汉子捻着那血红一根,叹道:“好端端的白玉手,却成个血葫芦,真是可惜”,又让嫣娘伸出手,用烈酒浇一浇,不然伤了风整个手都烂哩。
嫣娘疼得乱抖,哪听得见那汉子说甚。本想等疼缓一缓,就要押银,谁知那痛越来越紧,连眼睛都痛得看不清了,只在地上打滚,哪能再上桌。旁观的人都叹可怜,还有刻薄之人嘲道:“本就是男人干的勾当,一个女娘充甚么好汉”。
话说嫣娘疼得死去活来,忍了一刻后再也忍不住,哭喊起爹娘来。那庄头怕吵到其他客,叫人将嫣娘拖走,嫣娘却哭求那人先别拖,要压二十哩。
话说嫣娘正生不如死,却眼前一花,发觉自己正站在赌坊门前,右手完好,还握着那十两银。嫣娘将右手看了又看,舔下嘴唇,先前咬破的如今也无损,心道怪异。
只听得叮得一响,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代号‘无良作者注孤生’转移三次重置,天命女请查收,已使用一次”。嫣娘不知天命女是甚,只听得“三次”,便记在心里。
等进了赌坊,又是有人要掀裙,便再甩个巴掌。嫣娘见这些人好似先前没见过自己,说得话都与之前无异,便心中有个猜想。等押第一局,押了二十,果然得中。
嫣娘又要押一千,那庄家果然阻拦。再押二十,又得一万。等庄家放开限制,便押一万银在五十四上。
等庄家兑了签儿,果真是五十四。那庄家一口气没上来,昏在地上,围观众人都惊叹起来,还有人跪求,王百万手里漏个缝儿,还了小人今日赌债,小人定为百万供个长生牌,日日祷告。
嫣娘只说请庄家拨银,若能顺利得银,便拿出一半还今日全坊赌债,余出的全捐善堂。那些赌客听得,都围着人事不省的庄家吵嚷,越发显得混乱。
正闹哄哄之际,却听得有人喊:“东家来了”,却见一白面小哥出来,向左右拱个礼,说道:“诸位且住,我家赌坊开了三年,从没赖账,只是这百万甚巨,须得几时才能运来,诸位先耐心等待”,又朝人群里扫个眼风。
嫣娘正站在人后,听那东家言语,却眼错不见,被周围几个瞅中空子,一人一刀,将嫣娘戳成个刺猬。
那些赌徒见金主死了,都发声喊,和赌坊打手拼命,谁知那东家只是拍了拍手,笑道:“诸位,这王骚狐刚使了妖法,才猜中的。这妖狐已经伏诛,也算咱临安一喜,今日诸位赌债全免,只当是庆贺罢”。
那些赌徒听了,全拍手称赞,还有人称刘东家真是爽快,既收服妖邪,又守得信诺,真是咱临安赌界第一人。那刘东家也只是笑笑,叫人把那血刺猬扔到阴沟去。
话说嫣娘正等刘东家拨银,却丧了命,幸好有一刀刺进喉管,倒是没受长罪。正魂魄飘飘荡荡,却又眼前一花,自家仍然握着十两银站在赌坊门口。
嫣娘晓得独身一人,就算赢得七万,也带不出门。王卖瓜和韩汀娘住得太远,只有郑书办在赌坊左近。记得秀娘房内有柄剑,许是个会耍刀弄枪的,便去求助。
郑秀娘听得,苦笑说自家只是花拳绣腿,只能吓唬人,一两个还好,三个以上就对付不住。又说有个童姓的剑客,技艺高超,只要钱银两讫,就能以一当百,护得平安。
“不过这剑客性子怪,又要价高,庇护一日要一千哩,一年也只做两三笔买卖,再多就不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