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出生的林一罗本应该是独生子女,毕竟计划生育在那个年代进行得如火如荼,尤其是寒冷的北方地区。
往前数30年,县城的经济远不如如今发达,那会儿的信息是闭塞、落后的,很多人的思想都老化的如同是水泥管子里的铁锈。
譬如林一罗的父亲。
他一心想要儿子,打从林一罗刚出生时,他就心灰意冷,总觉得人生没了奔头,毕竟那会儿是独生子女政策进行到极致的时期,他身为厂里工人是必须要响应“独生”号召的,也就只能回家埋怨老婆不能像别人家那样生出个大胖小子。
结果转过年来,厂子开始了末位淘汰制的下岗热潮,他很不幸地成为了下岗的那一个,而他竟也没有和厂长去闹,只坐在车间里抽了一下午的烟,第二天拿着遣散费回去了家里,他可以生二胎了。
在岗人员必须坚守独生政策,而下岗了就成了无业游民,他事业失意,总得让儿子来弥补人生的缺失。
老婆那时也想哄他开心,毕竟他支撑着家里的经济,还得指望他去想办法赚钱,既然想生个二胎,生就是了,给大闺女添个伴儿也好。
周围邻里都劝她要想清楚。
“他说啥就是啥啊?让你生就生?那要是生出来不是儿子呢?还能给塞回去?”
“问题是拿啥养啊,这都下岗了,迷上生儿子的歪门邪道了,先让他把烟酒戒掉再说!”
“不过小力那人也就是爱喝点儿酒,别的毛病也没啥,长得也俊,生就生吧,也许真能是个儿子呢,他就收心了!”
那时的老力还被叫做小力。
他年轻时是有副好皮相的,厚密的头发,浓黑的眉眼,又高又瘦,肩膀却是宽的,两条腿格外直,尤其是冬天一到,穿上那年头刚流行起来的长款皮衣,连街道居委会上了年纪的女阿婆看他都看得眼睛发直。
林一罗的母亲俊萍就是贪图这副色相而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
不管是小力还是老力,赚钱都不是他的能力,但是一提起吃喝赌,他就来劲儿了,能讲得头头是道。
俊萍还总是以一种非常庆幸的语气和邻里们维护着他:“好在他不嫖,喝点酒也不算什么,孩子现在小,花不了多少,家里都紧着他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俊萍怀上第二个的时候,瘦得几乎没人能看出她又有了。
别说买营养品的钱了,就连生孩子的钱都未必够用。
俊萍的父母住在邻村,他们看不下去女儿受罪,就提着笨鸡蛋、猪头条来照顾。可俊萍还有弟弟和妹妹没结婚,父母也不可能总是救济她,他们的日子也紧紧巴巴。
“当初就说了,这男人不能嫁,你看看你现在的日子过的,还说什么他是在厂子里上班的早晚能分到房,现在连工作都弄丢了,你又怀了个,接下来的日子咋过啊?”
面对父母的唉声叹气,俊萍总是能把事情往好处想,她一边在给父母煮面条,一边劝慰着他们:“他说了等生了儿子,他就再出去找个赚钱的活,开大车赚得多,他到时候去跑长途,不会饿着我和孩子。”
话虽这样说,当时才只有3岁的林一罗已经要帮俊萍忙东忙西,摆放碗筷这种事都是她来踉踉跄跄地做,外公外婆来的时候还能心疼孩子哄一哄,可等他们一走,林一罗要忙的可不仅仅是这点小事。
她在俊萍的使唤下可以在厨房里帮忙,剥蒜、择菜、递油瓶……她已经成了母亲的好帮手。
可即便如此,俊萍还是总会对她说出那句:“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你爸爸会开心,工作就能好好干,我也就不用再生第二个了。”
仿佛一切都成了林一罗的错。
这其实令林一罗在小时候就觉得不痛快,不舒服,但她太过年幼,并不懂得该如何将这份心情去命名。
直到妹妹出生,对,林一罗的父母生出的又是一个女儿。
那天是下雪天,和林一罗一样,妹妹也出生在腊月。
距离过年还有21天,小力在俊萍进产房之前非常迷信地揭了个碗——其中一个碗里装着打出的鸡蛋液,另一个碗里装着花,用这种方式来算孩子的性别。
小力挑了很半天,揭了左边那个碗。
看到的是一朵塑料假花。
小力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他母亲讪笑着打圆场:“也不一定准,可别先自己膈应自己。”
但2个小时后,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对小力说:“家属来抱孩子,恭喜得了位千金!”
这在小力听来哪里是恭喜,分明是诅咒、是嘲笑,是世上最脏最恶毒的话!
林一罗其实记不太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原本一直跟在产房外,因为全家都来了,她没人哄,就只能跟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