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院子里,就见到处是学生,不要说这些都是和自己一样,被发配回来的在外地上学的学生。上了二楼,看到一个门上外面站了好多人,门上挂着张牌子,上写“报到处”三个字。
王志远问了问一个排队的男同学说:“你好,哥们,是在这里报到吗?”
“是呀!”男同学回答说。
于是王志远只好乖乖地站在后面排队。又过了半小时,才轮到他进房间。见了工作人员,他诚恳地笑了一笑,点了一下头,恭敬地把自己的派遣证送上。
那个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接过派遣证看了一眼,登记了一下,然后顺手砰的一声盖了一个章,就把派遣证又递给了他,然后说:“下一个”。
王志远手里捏着派遣证,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上面鲜红的印章,心里说:“就这么完了,盖个章就不管了!”
看看别的同学,有的盖了章扭头就走了,有的在一旁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似乎有什么秘密在议论。还有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在别的房间,可以看到有些家长模样的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王志远猜,这些可能都是有路子的人,他们已经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好位子,现在就开始办正式手续了。
他想留在原地,看看有什么信息没有。但转来转去,一个人也不认识,想想托运的行李很快就要到家了,要先去火车站取出来,不然要罚钱的。于是只好回了火车站,取了自己的包裹,买了张长途汽车票,回了县城。
从县城到乡下的老家,还有三十多公里,换了车,到了乡里的供销社,发现老爸不在那里。向熟人借了辆自行车,又骑了二十分钟,到了家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
家里人看他回来了,非常兴奋,老妈赶紧忙着给儿子做饭,而老爸,单刀直入,问起了儿子的工作。当知道儿子的工作一点也没有着落,老爸的脸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口气也严厉得多,埋怨儿子不该放弃到大学里当辅导员的机会,这个样子回了家里,让父母再操心。
王志远说了不去的理由,但说着说着,父子俩就吵了起来。父亲说:“你工作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住,你自己看着办。”
王志远的牛脾气也上来了,说:“你放心,我不用你管!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就打工去,到新疆去,走的远远的,我也不回来了,省的你看了我烦。”
他的话把父亲气得脸上青筋只冒,胸口一鼓一鼓的,眼看着父子俩要动手了,母亲连忙放下手中的伙计,出来劝架。把父亲支开,让王志远洗澡去,又说了许多要两个人和解的话。
父亲气没有消,又不好动手去打这么大的儿子,只好拿起一把扇子,一个人郁郁寡欢的走了出去,散步去了。王志远去了洗澡间,房顶上有晒的一桶一桶的热水,有塑料管子往下送水,洗澡还可以。
水从头上冲下来时,王志远突然抑制不住,感觉到喉咙有点哽咽,眼泪顺着洗澡水流了下来,他有点懊悔,懊悔自己的缺乏远见,过于自信。是啊,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真该去当那个辅导员。虽然是去别的省,但赖好那还是在省会城市里,在大学里,说出来也好听些。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家有什么好,你们兄弟三个要是都趴在家里,还不把人愁死去。”
是啊,现在才想到这一层,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吃晚饭时,父子俩都不说话,还是王志远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说:“我还有一批书快托运到了,明天得去取回来。”
父亲还是可怜儿子辛苦,说:“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好好歇两天,考虑考虑怎么找工作,把手续给我,我替你取回来,先放到县城里你弟弟那。等你的工作定了,也好运走。”
大弟弟在县城里已经上班好几年了,在县棉纺织厂里当电工,有一间房子。
在家里歇了几天,因为工作一点也没有着落,王志远总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向父亲要了几百元钱,坐车又赶到了省城。省城里他有个大姑姑,是父亲的堂姐,在一家企业里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为人非常好,和蔼可亲,每次回老家,都要在王志远家里吃顿饭,和王志远的父亲相处得也非常好,于是父亲提议,让他找一下大姑,住到她家里,也方便,安全,可以慢慢的找工作。
按照地址,王志远找到了大姑的家。大姑看他来了,非常热情,每天给他做饭,白天让他出去找工作。
找工作,说的好听,上哪找啊,找谁去呢!省城里的那些大官他一个也不认识,在学校时,他也曾学别人的样子,复印了十几份自己的求职简历,邮寄到省城里的那些单位去,直接给了他们的厅长、院长,他幻想着,幸运说不定会降临的,自己赖好还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回到省城里,自己就读的这个学校每年也就是十几个毕业生回来,个个几乎都成了凤毛麟角了,说不定哪个大官一发善心,自己就有着落了。
但很不幸,这些信一点回音都没有,大约人家见多了,不稀罕了,直接就扔进了垃圾堆,说不定信都没来得及拆。他也不悲伤,因为原本就对此没有寄予太多的希望,只是尝试一下,撞一下大运吧。
攀大官,走上层路线,他也曾经尝试过。家乡有一个大官,在省城里做了厅长的,几个月前在北京培训,他从几个北京老乡那里得到了消息,问到了地址,就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北京的西郊,找到了那家宾馆,结果很不巧,人家出去了,不在宾馆。他就等了半小时,把自己的简历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走了。这几个月了,也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回到老家,才知道父亲更是夸张,这个厅长的父亲死了,他和人家也不认识,但他有一个同事和这个厅长有点拐弯亲戚,为了能拉上关系,为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好工作,他竟然买了几百块钱的东西,又找了一辆车,跑了几十里地,送到人家老家的家里去。因为当天送礼的人实在太多,汽车把厅长他们家村子里的路都摆满了,厅长怕影响不好,人家压根就在家里只呆了一小会儿,和关键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迅速就走了。所以王志远他老爸钱算白白花了,打了水漂,连大官的影子也没见上一个。几百块钱啊,要卖上千斤的小麦才能换来啊,也不知道老爸心里到底是啥滋味?肯定心疼得不得了。老爸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一辈子从不轻易求人,也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才做到这个程度,也够可以的了。王志远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孝子,对不起父亲,太难为他了。
这次到了省城里,王志远实在找不到什么人,只好又打起了这个厅长的主意。这个厅长在家乡的县里名气非常大,周围几十里,几乎家喻户晓,老百姓闲了没事情时,就爱议论他。听说他早年在南方一个省会城市上大学时,正赶上“文革”期间,他参加了红卫兵,一次造反派批斗该省的省委书记,“坐飞机”、“喷气式”都是当时折磨人的标准动作,折腾得老人家实在是受不了了,眼看着要奄奄一息了,才放了老人一马,把老人关了起来。
厅长当年是个颇有同情心的学生,他佩服这个老红军出身的省委书记,于是就趁自己管理老人的时间,给了老人不少关照,看病抓药,洗衣晒被,照顾老人的吃喝拉撒睡,慢慢地两个人培养出了感情。老人问了他的名字,家乡是哪里,哪个学校的学生。
光阴荏苒,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当年的大学生回到了家乡,从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做起,到了改革开放刚开始的年代,才混到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年省里来了个大官,是中央的某位大领导,到省里视察工作,交代当时的省委书记,一定要找到某某这个人,并说出了他家乡的地址、毕业院校和一些个人特征。这个大官就是那位文革期间挨整的老头。
省委书记不敢怠慢,立即安排手下人具体落实,很快就查到了这人,在一个乡镇做党委书记,于是立即指示县委,派专车送他到省城里,会见老领导。当时的乡党委书记一般是没有什么专车的,有也就是辆北京吉普车。从此这个人的命运彻底改观,从一个乡党委书记,迅速变成县委副书记,然后是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部长,地委副书记,然后到了省城里,做了一个大厅的厅长。
对于这样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厅长,王志远还是充满了希望的,他认为这样一个从基层走出来,幸运万分的领导,是能够体会小人物的难处,给他这样一个农村的有为青年一点希望的。我是求你了,但我也不是笨蛋啊,名牌大学毕业生,也不辱没了你。我要是一个打工的,你让我找你我都不会找你。
他也知道,自己这可能是一厢情愿,人家和你又不认识,平常里没什么渊源,仅仅是一个县里的老乡而已,这样的人有一百多万,人家凭什么帮你?!再说了,现在的大学生多了去了,在省城的大街上,满大街都是了,你以为这是在乡下,你还是凤毛麟角,谁稀罕你啊,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穷学生!
但想想在省城了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路子,他又想起大师哥的交代:“脸皮要厚,要不怕失败,要拿出推销员的精神。”于是心中又鼓起了勇气,来到戒备森严的G厅大门前。
G厅属于非常重要的机关,把门的都是武警战士,他来到传达室,说明来意,要求见厅长。
一个武警战士仔细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和厅长有亲戚?”
王志远说:“算是吧,老乡。”
武警战士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了一声:“刘秘书你好,门岗这有一个同志说是要见厅长。”然后把话筒递给王志远说:“厅长的秘书,你和他说。”
王志远连忙说了声:“谢谢!”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战士一句:“厅长的秘书姓什么?”
“姓刘。”战士说。
这时候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