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这位内侍往回走,我将步调放得极慢,暗自懊悔浪费了这宝贵的半柱香时间。
事实证明,我不去寻诗,诗句是不会长了腿自个儿来寻我的。
“来吧。”陛下见我回来了,以为我已经想好了诗句,便拿起书案上的毛笔递给我,指了指案上铺开的空白竹简。
“不不,陛下先请。”我忙地推诿了。
“不会是尚未想好吧?方才莫不是寻了僻静之处小憩去了?”他打趣道。我的脸微红,诧异于一举一动竟然被他们尽收眼底。喝醉了酒,酣然入梦,怕是又要被他调笑很久。
“陛下要作诗,小女子怎敢抢先?”我乖巧地说道。
“也罢。”他笑着摇摇头,开始伏案写字。既然目前还是脑子空空,我的视线便随着他写字的手往下移,或许能从他的诗作中获取些灵感也未可知。
我有些好奇这是否会是一首同班婕妤一样的“屈赋”,还是四言、五言为主的古体诗。——方才题诗,已经让我恍然顿悟,这个时代的诗歌,尚且没有发展出后世律诗绝句的格律,如此反而更加浪漫与自由。
只见他写的也是小篆,笔下的第一句是:
……有如云兮
第二句是:
……负青天
虽然在这里生活已经数年,但小篆辨识起来总让我觉得依旧有些吃力,何况他笔下的一些字笔画繁多,不似寻常见的。我一边看着,又是认,又是猜,一边不由地蹙眉。
他写完了四句不经意抬头,笔也停了下来:“怎么,眉头拧得这么深,不堪卒读?朕的诗作如此粗劣吗?”
我连连摇头:“不不,陛下大作,小女子钦佩不已。”
若是当下承认自己并不识得他写的字,这风雅怕是再也附庸不得了。
情急之下,我便慌忙找了个借口:“只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才皱着眉头。只道是,不如班婕妤这般名垂青史的才女也罢了,且还不如并非以才情称著的陛下。”
也许是困意和酒意尚未完全褪去,话音落了地,我才发觉,后边这句话显然是画蛇添足了。
陛下对着我似是怒目,班婕妤打量着我们两人,嘴角含笑,不失矜持,但饶有兴致,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稍许,他幽怨地说出一句:“你还是第一个说朕无才之人。”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
“是,不是,还是不敢?”他没好气地问。
“不敢。”我脱口而出,才发觉似乎更加不妥,只好找补道:“不敢,方才是我词不达意,并非说陛下无才,只是说陛下历史留名并非因为才名。”
他蹙着眉,表情显然不为所动:“行了,越描越黑。那你便评评,这几句如何,是否才疏,不能入眼?”
这些字尚且没有认齐全,所以我一时语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大模大样地点点头,学着陛下方才点评班婕妤诗作的样子,说:“好诗,好句,当抄录之后收于天禄阁中,以传后世也。”
他还没反应过来,班婕妤已经团扇掩面,不能自持,笑出了声。
陛下的脸也有些红了,他瞪了我一眼,怨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抄录什么,朕还没写完呢。”他不再理我,又俯身继续写诗。
刚落笔,他停顿了一回,竟然改用了隶书。
我有些诧异。但他面不改色,也没有抬头,一口气写完了诗句。
再看,原本先用小篆写下的四句话,也已经被他在一旁用隶书誊抄了一遍。这篇隶书,便是完整的一首诗:
垂其翼而如云兮,负青天以载阳。
驱箕伯【1】而为乘兮,登九霄之鸿茫。
朝之阆风【2】,暮栖苍筤【3】。
怀六合之浩邈兮,扬懿德之为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