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平通往诏安的这一段路,有许多养殖场,基本都是农田改造成池塘。以往我坐车路过,看到这边一片池子,那边一片池子,就心有疑惑,但也没太在意。毕竟我也不想养鱼,自然没精力去究根结底搞清楚答案,可谁会想到有一天我会跟这一行接触?客车一路开到饶平,我与杨工下车后,走到国道边种植的榕树下,望着身后那一大片稻田,目光停在十几口连成一片的池塘,看着一口口水池中那捲起水花的水车。杨工指着水池里的水车跟我说:“这是增氧机,作用是提升水中氧分,用这种机器,有九成几率是养殖虾。”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我,听完这话当即兴奋的说:“那我们赶紧过去问问。”讲完,我率先跳下长满杂草的田沟,然后转身对杨工喊道:“杨哥儿,快下来。”杨工看着沟里的泥泞,犹豫了会儿,还是纵身跳下。见他脚下踉跄,我连忙伸手扶住他:“没事吧?”“没事。”杨工摇摇头。“行,我先爬上去。”我双手撑在有一米五高的田坎边,率先爬上去,然后拍掉手上的尘土,伸手将沟里的杨工拉上来。俩人走在只有十几公分宽的土田路,穿过一大片稻田收割后的田野,缓缓走向百米外那片养殖池。期间因为土路比较窄小又滑溜,杨工有好几次打滑,双脚落入长满稻草垛的田里。水与泥沾湿他那双皮鞋,冷得他直打颤。我怕他着凉,把脚下的解放鞋脱出来让他换,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肯穿。最后愣是让我硬给他穿上,杨工才肯接受:“谢谢。”一向高傲的杨工竟然跟我道谢?我有些恍惚的以为是错觉,等回过神,他已经踉踉跄跄的走远。我看着他的背影,挠挠头,憨憨一笑,然后赤脚连忙追上。靠近养殖场,看着时不时有一两头虾跃出水面的池子,我压着心中的激动,与杨工刚要向那两间建造在岸边的草屋走过去,就听到狗吠声传来,紧接着三条黑背狼狗从草屋里窜出,气势汹汹的向我俩奔来。这架势,让我如临大敌,转身就想逃。可当转身看到杨工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我心中挣扎几秒,猛地一咬牙再次转身,压下心头的惧意往前跨出一步,将一脸惊慌失措的杨工护到身后,同时嘴里大喊:“你好,有人在吗?我们是来买海鲜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屋里传来:“回来。”三条奔跑的黑背狼狗,令行而止,四肢在地面滑出半米,擦起一阵尘烟,在地面留下道道痕迹。见这三条狗停下来,我重重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扭头一看杨工,他两条腿还在打颤呢。这并不能说他胆小,实在是这三条黑背狼狗太凶神恶煞了,简直就跟狼一样惊人。狼狗本就凶残,尤其这种黑背品种更是狗种之王。以前我就听阿公说过,当年他在部队的时候,一旦战争打响,率先冲出去的就是他们训练的十几条狼狗,顶着炮火那叫一个凶狠。就算眼前这三条狼狗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但是血统传承下来的凶戾却未减半分。要不是屋里的主人及时制止,这三条黑背狼狗绝对能把我们二人撕成碎片。狗吠声不绝,左边那间茅草屋的方面打开,一个年过半百,穿着深蓝布衣裤,身材矮小消瘦的老人踩着一双布鞋,缓缓从屋里走出。他眼神有些犀利,目光炯炯的划过我们俩人。不知为何,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与阿公极其相似的气息,他曾经也是一名军人吗?老人一步一步走到三条黑背狼狗边上,腰杆笔直如枪承托得他给予人一种高大威猛的错觉。他曾经绝对是一名军人。我心中笃定,目露一丝敬意:“您好、阿伯,没请自来,还请您别生气。”“后生仔,进来喝杯茶吧。”老人说完,喝退三条黑背狼狗,然后转身向屋里走去。我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帮杨工捡起掉在地上的皮鞋和袜子,然后搀扶着腿脚有些发软的他,一同走进茅草屋。松树板与稻草和沥青纸搭建的草屋虽然寒风凛凛,不过比起外面来说,至少要暖和许多。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口小灶台,就只有一张挂着蚊帐的木板床,以及一张摆放着茶具与碗筷的木桌子,外加两张长形木凳。坐在凳子上的老人见我们进来,指了指另外一张长木凳,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伸手提起那个被烟熏得黑半边的水壶开始冲水泡茶。见他这般泰然自若,我忍不住问道:“您不怕我们是坏人吗?”老人泡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瞥向我:“你像吗?”我怔楞了下,旋即挠挠头发:“您跟我阿公一样自信,仿佛天底下所有人与事,在你们眼中都是那么风轻云淡。”“你阿公?”老人抬了抬眼,不等我回答,又垂下眼皮,问:“你是诏安的吧?”“嗯,上营村的。”我与老人聊天,杨工却是半句话也没说,对此我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本身就是不善言辞的人,除非是谈及工作。“喝茶。”我看了看铁茶盘上,几个因为常年泡茶未曾清洗裹上一层茶渍的杯子,再看那逸散着青烟乌漆嘛黑的茶水,伸手拿起一杯,边饮边笑道:“您这茶是自炒的老枞吧?很香。”杨工没有喝,或者是说他不敢喝更为正确。因为对他来说,杯子太脏了。老人目露一丝惊讶的看着我,然后斜眼看了看杨工,淡淡的点了下头:“去年炒了两斤,快喝完咯。”他喝完一杯茶,又问:“后生仔,你刚在屋外说是来买海鲜的,那你可知我这池子里养的是什么?”见他进入正题,我连忙放下茶杯:“我只看到一口有狗虾跳起,其它六口并不知里面养的是什么。”明虾是城里人的叫法,我们这一直叫狗虾。老人并没有给我讲,另外几口池子里养的是什么,而是直接问:“那你要买什么?”“狗虾。”我说完,带着一丝紧张的又问:“您可以卖我一些吗?像那种快要死的狗虾,我也收。价格您讲。”我以为他会答应,毕竟他养殖狗虾,肯定是为了赚钱,既然这样有人上门,哪有不卖的道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老人却是神情平淡的摇头:“不卖,你二人再喝两杯茶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