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说不过他,憋着气下了车,一脚踩进泥坑里,独臂撑住车厢,把一肚子气都宣泄在了车上,推着车跑得飞快。
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冒雨推车,踩着泥水一路疾行,两边溅飞无数泥点子和水花,此情此景,分外怪异,把后方同样也在推车的苦陀禅师都看呆了。
苦陀禅师精修佛法多年,自认为已经勘破了外表皮相的美丑之别,但眼前的这幅《仙女推车图》,还是让他纯洁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白衣仙女美丽如画,雨中马车也有一种水墨画一般的疏淡幽雅的意境,但两者结合在一起,只让人觉得无比诡异——山林不静穆了,大雨不苍润了,马车不秀雅了,仙女也不仙了。就像生硬拼凑在一起的两幅画,一切都乱了套。
苦陀禅师张大了嘴巴,恨不得抠掉自己的眼珠子,来换取一双没看见过这一幕的眼睛。
冲出这一段泥泞道路后,阿秀一头钻进车厢,大声道:“本仙女回来了!”
江晨赞许地点头:“道友,你很快就是一个真正的仙女了。”
阿秀虽然又是冒雨、又是踩泥坑,但她其实周身都被一层无形气机包裹着,一尘不染,一羽不落,连衣服都没有沾上半点泥垢,一旦上了车,就又是一个干净漂亮的美少女了——这就是练气五阶「结丹」境的好处!
金丹入紫府,玄炁覆映,身光赫弈,体轻气清,香洁自然,妙若莲花,驱邪辟秽,不染尘垢。
而江晨身为十阶武圣,纵然也是“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却只能防护到肌肤这一层,衣服还是会脏的,若还想再进一步,就只能罡气外放,那样搞出来的动静就大了。
这也是江晨偏偏要阿秀去推车的原因,除了他懒之外,还因为“虚假的仙女一尘不染,真正的仙人满身泥污”。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道路越来越难行。
两辆马车沿着官道走,前路被滑坡的泥石流阻断,后路也被大水淹没,困在中间,进退两难。
可怜的阿秀又被江晨唆使着前去疏通道路,江晨自个儿躺在车里闭目养神,忽然听见阿秀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这个位子没人吧?”
“我要一个暖炉,烤烤手脚。”
“来一壶雪泡菊酒,一碟雕花蜜煎,一盘皂角铤子,一盏荔枝白腰子,一碗鱼蓉粟米羹……”
江晨疑惑地望去,阿秀身边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她怎么还对着一片泥石流点上菜了?
“阿秀,你在跟谁说话?”
阿秀坐在一块石头上,转头朝江晨招手:“大仙,快来这里吃点东西吧,歇歇脚再赶路。”
江晨挠了挠头,又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去,仍然只看到一大片滑坡的山石,阿秀就坐在泥石之中,拿着泥水中的一片树叶,似要往嘴里塞去。
“阿秀,你很饿吗,怎么连树叶都吃?”
阿秀笑道:“什么树叶!这叫雕花蜜煎,可香甜了!你快来尝尝!”
江嫣在北海日月崖做了一年的魔教教主,阿秀也跟着吃香喝辣,过了一年的奢靡生活,论起吃喝玩乐来头头是道,江嫣都没她懂得多。
江晨转过头,朝后方的苦陀禅师问道:“你看她手上的东西,是雕花蜜煎吗?”
苦陀禅师怯生生地道:“依老衲看,是一片树叶。”
阿秀这时已经将树叶嚼了两口,皱着眉头吐出来,抱怨道:“呸呸呸!这雕花蜜煎怎么是苦的?小二,你给姑奶奶滚过来!”
接着就见她大发雷霆,似乎与人吵了起来。
江晨问苦陀禅师:“你看她是不是不太正常?”
苦陀禅师用力点头,他这可不是屈服于惜花公子的淫威之下,而是打心眼里觉得阿秀不正常。自从阿秀下车推车开始,他就觉得阿秀不正常了。
江晨打了个响指,一尊白衣飘飘的阳神从身体走出,飞入阿秀身上。
他看到了阿秀所见的场景,顿时恍然大悟——
阿秀眼前所见的,与江晨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身处一间热闹的茶铺中,此时所坐的地方也不是一块光秃秃脏兮兮的大石头,而是摆满了美味佳肴的饭桌,周围人声鼎沸,客人们坐得满满当当的,小二在其间穿梭,端上来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
隔壁桌的行脚客大声谈论着生意,几名镖师抱怨着该死的天气,又要耽误了行程。
两位劲装打扮的江湖侠客高谈阔论,煮酒品评天下英雄,视旁人如无物。
角落里一对夫妻轻声哄着孩子,他们右边坐着一双少年男女在贴着耳朵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