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道:“大匠,你们若是八月前到得长安,不过是白白被杨国忠羞辱而已,根本不可能得到圣人的召见。”
柳汲道:“久闻杨国忠蒙蔽圣听,独断专行,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谁能想到,当年雄姿英发的青年雄主竟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裴旻叹道:“只怪圣人活得太长咯,若他死在李林甫为相之前,那便堪与开国太宗皇帝比肩了。”
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虽然身边无人,柳汲还是忍不住劝道:“裴将军不可持此忤逆之论,圣人虽然有所懈怠,终究是圣明的。”
裴旻道:“是了,安禄山叛乱一起,圣人终于显示出一些圣明来了,先免了安禄山一切官职,紧接着赐死了他在朝为质的长子庆宗。”
江朔心里为安庆宗一阵惋惜,庆宗其实并没有参与安禄山的叛乱密谋,他只是爱慕两京文人名士,流连于长安雒阳的绝代风华,却因其父而死,不亦悲乎。
裴旻顿了一顿,道:“原本最适合的平叛人选是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但哥舒翰风疾发作,病废在家,恰逢封常清入朝谒圣人于华清宫。圣人言凶胡负恩之状,何方诛讨?常清奏曰,禄山领凶徒十万,径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箠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
柳汲不知封常清,赞道:“这封常清是何人?这番话说得倒是豪气干云!”
裴旻道:“封常清原是个文官还有腿疾,年轻时多次投军而不得,后为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帐下判官,始露其才,后为安西副大都护,北庭都护等职,军功卓着,堪称世之良将。”
柳汲点头道:“如此说来圣人此番倒是没有选错刃。”
江朔在墙外也是暗暗点头,封常清之才,他是领教过的,有封常清在,恐怕安禄山不可能轻易拿下雒阳。
裴旻道:“圣人这次倒是雷厉风行,次日便以常清为范阳节度,俾募兵东讨,又派毕思琛帮其募兵,常清乘驿赴东京召募,旬日得兵六万。”
柳汲捻须道:“虽然承平日久,人不知战,但唐人血性尤在!”
裴旻道:“可惜啊,招来的都是佣人仆役、市井小民,空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情,却既没有娴熟的武艺,也没有精良的装备。”
柳汲奇道:“不是说开府库,募骁勇么?就算来的不是骁勇,折冲府库内的武器总是不缺的吧?”
裴旻摇头道:“府兵制早已崩溃,府兵军户逃散殆尽,府库中的武器不是被盗走私卖了,就在库中疏于打理而腐朽锈烂。哪还有可用的兵刃。”
在墙外的江朔听了心中也是一沉。
裴旻道:“封常清久在边镇,此刻方知中原朽烂竟至于斯,他知道正面冲杀绝对不是范阳叛军的对手,于是斩断孟津浮桥,在洛阳坚守。”
柳汲道:“避其锋芒,据险而守不失为良策。”
裴旻道:“但河水太长了,冬季水势又缓,腊月初二,叛军绕道河阴,用绳索系破船及草木横绝黄河,一夜之间,结冰如浮桥,遂过河直到陷陈留,禄山叛军步骑散漫,所过残灭,不知其数。又转而东进,攻克汜水武牢关,封常清退守葵园,派毕思琛率骑兵突袭,杀死叛军百十人,方第一次得了小胜。”
江朔心道:这确实是西军的战法,用步兵拖住敌军主力,再以骑兵突击致胜,只是范阳叛军二十万,只杀得百十人怕也无法改变战局。
果然裴旻续道:“不想叛军势大,攻击葵园的只是偏师,真正的主力已经绕过嵩山之南,来到雒阳城下,封常清发现上当退入上东门,却已经挡不住叛军从四个城门进入,封常清又与叛军战于洛水北岸宣仁门外清化坊都亭驿,仍是不胜,退入宣仁门,又失守。”
这些城门、里坊听得江朔一头雾水,晕头转向,柳汲对雒阳内情形十分了解,道:“封常清这是看雒阳城广大,势难全守,想要退守宫城。”
裴旻道:“不错,宣仁门失守之后,封常清便从提象门退入上阳宫,上阳宫是武后时所建,比长安大明宫更为宏阔,又有内外数道城郭拱卫,然而上阳宫城墙虽高,仍是太大了,方圆二十里,封常清无论如何是守不过来的,他命人砍倒宫苑内的树木以阻碍叛军骑兵,仍只能阻敌一时而已。腊月十三日,封常清从西苑出城,退至城西谷水,距叛军渡河不过十一日而已。”
江朔心道:这燕军好厉害!他知道城市巷战十分艰苦,没想到燕军竟然进军如此迅捷,如此势如破竹,不知道领军之人是谁。
柳汲代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不知叛军主帅何人?”
裴旻道:“叛军前军大将乃安禄山次子庆绪,左右先锋铁骑乃崔乾佑、田乾真二将。”
江朔心中咯噔一声,崔、田原是摩尼教大慕阇多乙亥阿波手下的左右二使,派到安禄山手下当差,后来飞鸿子殒命,阿波被回纥可汗骨力裴罗掳走,睿息指掌中原摩尼教,想来二人在教中再无立锥之地,便全心全意投靠了安禄山,没想到此刻竟然成了叛军的左右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