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又唱又跳,折腾了大半夜,才各自歇息,直歇到第二日日落才上路,原来与江朔此前行至相类似,契丹人也是昼伏夜出。林中虽然没有人工道路,其实也自有路径,谓之“兽道”,只有契丹猎户方能辨识,兽道就是林中野兽行走的道路,树木稍稀,更兼沿途均有水源,行动起来可就方便快捷了许多,与契丹人一起行动更有一项好处,契丹武士都是好猎手,一路行来一路狩猎,完全不必为食物发愁。
江朔虽然随着赵蕤学了些打暗器的手段,却并不会射箭,塔里古等人都十分惊讶,在契丹人看来一个优秀的战士首先是一个合格的猎手,而江朔功夫如此高强竟然不会射箭,简直是匪夷所思。杭翰手下带的一百武士都是族中最好的射手,他本人更是好手中的好手,膂力既强射术又准,被称为“射雕手”,草原上大雕飞的既高且快,射雕自然就成了判断神射手的准绳,于是众人推举杭翰教江朔射术。
二人虽然语言不通,但武学之道不需太多言语,江朔本就是极聪明之人,根基又深厚,经杭翰亲自示范,又手把手的调教,没几日就已尽得其妙了,准头固然不输杭翰,射得却比他更高更远,只是有一节,江朔内力极强,常常拉断弓弦也就罢了,用力过甚还会摧折长弓,每不留神毁去一弓,江朔就不禁大感歉然,而契丹人生性豪迈,见他如此神力都是赞叹不已,却并不吝惜长弓的损失。
江朔心想:“可惜这些契丹人用的都是寻常的桑柘木弓,不知南大哥的铁胎弓如何。”他三年前目睹南八以射慢不射快的神奇弓术折服何千年,得何千年赠予吐蕃铁胎弓,只是江朔彼时不通弓术,也不甚倾羡,此刻学了弓术,不禁惦记起南霁云的铁胎弓来,心道等我回去到了北海见了南大哥,一定要借来宝弓一试,更要向他请教射慢之术。
江朔学弓,独孤湘可也没闲着,她跟着塔里古学挖陷阱、设套子,捕兽捉鸟玩得不亦乐乎,湘儿本是心思灵巧之人,只是懒于用功习武,对捕猎这种这么好玩的事情,她却毫不偷懒,不消几日将各类捕猎的法子都学了个遍,对设套之法更是做了不少改良,其构思之巧妙令一众契丹捕猎高手也自叹弗如。
此去白岭七百里,在林间跑马虽慢,六七日也尽可以到了,但一行人的目的并非赶赴白岭,而是要寻找李怀秀和涅礼的下落,因此在山林中兜兜转转却没有向北行出多远。
行了五日莫说曳落河,连契丹本族人也是一个没见到,江朔这才知千里松漠之广大,十万契丹游骑散入松林,直如扬沙入海,杳无踪迹,不知多少日才能寻着李怀秀和涅礼了。契丹人到不甚急,一来白岭约期尚远,二来他们既然寻不到可汗和大夷离堇,燕军寻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且这几日也没见着曳落河武士,说不定并没有六千这么多曳落河进入松漠。
这一日却有了线索,有契丹哨探发现了刻在树上的记号,契丹留记之法有显密之分,寻常猎户所做的记号,八部共通,猎户大多识得;而行军时本族人数、去向这样的机密之事则以密文刻写,只有八部的首领和珊蛮才识得。这刻记颇新,斥候又不识得,因此请塔里古、杭翰两位首领来辨认。
江朔、湘儿也随着塔里古、杭翰一同前往,见一棵大松树上剥去了一片树皮,露出一尺见方的白茬,显然是刚剥去没几天,上面刻了三行文字,江朔见过契丹猎户刻写的符号,都是简略的象形图案,追踪獐子就画个獐子,前方山岭有虎豹就画个虎头豹头,再画横道、竖道表示数量,就算不是契丹人也能猜个大概,而眼前这方树皮上所刻却大相径庭。
这三行字是汉字,或者说类似汉字,其字形结构、偏旁部首都和汉字类似,但都似是而非,或是不识或是认得却读不通。
独孤湘对江朔道:“这写的什么呀?我怎不认得?”
江朔道:“我也不认得,有些字认得,但合在一起不解其意,有些字却全不认得。”
独孤湘拍拍胸口道:“还好,还好……”
江朔奇道:“还好什么?”
独孤湘道:“还好你也不认得,爷爷常说我不学无术,我还道我连字都不认全呢,原来你也不认得,却不是我不学无术……”
江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湘儿,你千字文学完了么?”
独孤湘瞪了他一眼,道:“少瞧不起人啦,四书五经耶耶也尽都教了我了!”葛如亮教了她确实不假,不过湘儿可没说自己学会了。
两人还在拌嘴,塔里古却上前道:“江少主,杭翰认出这正是楮特部的密记,不过阻午可汗并不在其内。”
江朔问道:“塔里古大哥,这些文字看着像汉字,却为何我们都看不明白?”
塔里古笑道:“江少主有所不知,这些是契丹字,契丹本无文字,古之契丹只渔猎而已,没什么复杂的记事,刻画结绳也尽都够了,有唐以来,契丹成了松漠都督府,历代可汗将族中子弟送入汉地求学,既要学汉人的农桑之技,更要学汉人的治理之法,阻午可汗和我们这一众弟兄自小都是学的汉语、书的汉字,而杭翰这样留在松漠的,可就不识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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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道:“那他怎能阅读树上的文字?”
塔里古道:“经过几代人赴汉地求学,契丹族里有了不少通汉学之人,但汉学毕竟博大精深,汉字有深奥难懂,契丹人中能识能用的人可就更少之又少了。但要传递复杂的情报,用渔猎文又难以表述清楚,因此就想出借字的办法,以汉字表契丹音,而书记之时多有讹误,就成了这些似是而非的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