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父母双亡,幸有祖母抚养,后来遇见心儿,有了自己的家,还成为了玄教传人之一。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心儿死去,在她的坟墓面前,我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过去的我曾认为作为位于山顶的人,理应拥有最为宏大的存在意义,也就是天下、万民、种族这些词语。但后来我发现最宏大的,也就是最容易破坏的。黎民百姓?人族存续?当生命中真实的苦痛降临的时候,这些只能是最坚硬的外壳,但那些苦难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花,吞噬着你的身体,你睁着眼睛沉下去,看见水面上是那些你曾认为你应该守护的,但他们笑着看着你,眼睛里空无一物,你的痛苦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太阳照常升起。但我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了。”
“我知道世间一直对我有一个评价,说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说的很对,我唯一亲近且相信的只有三个人,祖母死在那间院子里,心儿死在我怀里,而师兄亲手把我送进了这里,一关就是几百年。先贤曾经说过君子每日三省其身,我做不到每日三省,更不是君子,但我曾无数次的向内看,终于我看清了我外表下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我本质上从未爱过这个世界,我曾认为的那些对世界的善意不过是我满足自己情绪的一种需要,是我为自己找寻的最光明也是最虚假的存在意义。我不需要爱,也不给予爱,我一直与世界保持着距离,不曾远离是因为有那几个人的存在,纵使我对世界无爱,但总归还是需要他人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我从未爱过任何人,我曾认为的爱不过是我自私的体现,那样丑陋,丑陋到让我如今每每想起便对自己生出厌恶之情。所以心儿死后我曾想过把整个世界点燃,实际上也不过是我心底深处本身便存着的愿望,而这正是让我最为厌恶到作呕的一点。”
“所以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存在本身,不是家人朋友的存在,只是自己。我曾毕生寻找存在的意义,最终却发现让我的存在毫无意义的便是我自己。”
“所以,我最大的敌人,也是唯一的敌人,从来都只是自己。”
连青的声音一直平静毫无起伏,就像他身下的那把竹椅一样,毫无生气。黑色和白色的背景为他的话提供了最有冲击力的色彩。
陈半鲤怔怔看着连青。
尚且青涩的少年或许直面过死亡的恐惧,但他的思维方式仍然停留在少年的层面上。连青的故事是最冷酷的自省,最漠然的宣言,其中透着的对人生深层次的剖析和厌弃是他无法理解或感同身受的,对他的精神世界造成了难以言喻的冲击。他坐在那里,只觉身下的竹椅前所未有的寒冷,沁入他的身体,甚至仿佛渗入了他的识海,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什么也不说?
但这件事本身就透着难以言喻的荒唐。你是为一人杀两万人的仙人境存在,就像你说的,你对世界无感无爱,那你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偶然闯入的后辈分析自己的精神内核?你所说的那个自己,同病相怜不可能成为你做某件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必然是极为复杂且重大的存在。什么能让你这样一个冷漠的人突然秉性大变?
就像你说的,只有可能是你本身。
陈半鲤看着连青眼角处愈发明显的细纹,愈发沉默。
连青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挑眉。
挑眉在这种时候代表着厌烦的情绪。他之所以厌烦,便是看到了陈半鲤眼中不加掩饰的茫然悲伤,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怜悯?
我需要你来怜悯我吗?
你现在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身世甚至比我还要凄惨。接着他突然惊醒,心想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后辈的一个眼神产生情绪波动?
或许真的像那句话说的那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以及其心?
为了排解这种不适应,他看着陈半鲤的眼睛,平静开口道:“没错,我要死了。”
“但不是因为任何悲惨或者悲壮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要死了。人死如灯灭,一盏灯无论再精美灯芯再粗壮,也终有燃尽的那天。这与你无关,更与这个世界无关,所以你大可收起你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因为那会让我有些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