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娘亲之外的人睡在一起,所以翻来覆去地躺了一阵,总觉得哪儿哪儿不适应。
一旦我闭上眼睛,想要自我催眠,就当做自己还躺在家里的木板床上,身旁被窝里躺着的是娘亲时——
那一丝混合着甜梨还有药香的味道,就会冷不丁地将我从摇摇欲坠的梦境入口拉扯回来。
在双眼一点点适应黑暗的当下,我将视线由微微晃动的窗扇转向沉睡的少年。
黎宵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我依稀记得他睡前应该是背对着我的,此刻却神奇地望见了他探出被窝的小半张脸。
在从外间映照进来的微弱灯火映照下,几乎白得发光。
睡前随意披散下来的头发从被子里冒出来,这里翘起来一撮,那里卷起来一块的,乱得毫无章法。
相比较的头发,少年的睡颜堪称乖巧。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的,不打呼噜不磨牙的。
就是瞧着那紧紧抿起的唇瓣,和些许蹙起的眉头,看样子睡得似乎并不安稳,大概是在做梦。
我见状不由地失笑,心想,真不愧是黎大少爷,这是就连梦里头都在跟人较劲呢。
说起来,黎宵也是个心大的。一个人在外面睡觉睡得这么死就算了,还把我留在这里,是确定我没有那个胆子,不担心我趁着他熟睡,伺机下手报复吗?
心里这么琢磨着,我的手已经先一步悄悄地伸了出去。
掠过我和他之间隔着的被子,一直伸到了黎宵的侧脸,眼看着就要碰到时,我又不禁顿住了。
因为完全是看在对方睡得很沉的情况下的临时起意,也并没有想好究竟要做什么。
是掐一把他的脸,还是弹一下他的额头,又或者捏住他的鼻子、让少年在呼吸困难中蓦然惊醒……那样一来,漫漫长夜里失眠的人说不定就不止我一个了。
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许惊讶。
……什么时候我竟也有了这种自己不开心,就想着也要拖着别人下水的心思?
想来想去就只能是跟眼前的黎大少爷学的了。
——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兰公子那么好的人,能教给我的自然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像黎宵,动不动就说些耸人听闻的话来吓唬人,心眼又小,脾气又大,简直任性得不像话。
不过,为人还算仗义,对兰公子也是不错,就是……身子骨实在弱了些,入了冬之后手上摸起来竟是活人气都没有,不仅贫血还晕血,见点血啊什么的恨不得就要当场眼睛一翻昏过去。
——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托付吗?
若是将来兰公子真的和他两情相悦走到一起,万一黎宵一个不小心就那么没了……
那岂非又给兰公子平添了一桩伤心事?
兰公子已经失去过那么多家人了,没理由再一次遭受爱人离去带来的痛苦。
所以,最终能够陪在兰公子身边的,最好是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同时也是兰公子喜欢的。而且非常重要的一条,一定一定要命硬,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在兰公子的前头。
他们是相互扶持的伴侣,也是心意相同的挚爱,可以一起白头,一起到老,一起走过一段很长很长的或许平淡、但必然温馨从容的岁月,最终携手同归……
我想着想着,竟然渐渐涌起些困意,也许是那样的愿景很美好,很适合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枕着一同入梦。
忽然间,我伸出的那只手的手掌心感到一阵微凉的酥痒。
我一怔,头发一下子就麻了,实在是那触感太诡异了,让我还以为是什么长腿的虫子从黑暗中爬过了过去。
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黎宵的头发。
只是没等我把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一种新的触感就从掌心和指腹传来。温凉的,柔软而又的光滑的人类肌肤的触感,伴随着打在腕间的一下下的温热呼吸,那居然是……黎宵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