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惊得张大了嘴,朝屋里撇了两眼,终究没有再次多话。
半撑着下颔的柳香兰趁着半醉,正在一块的白丝绢上面细心描绘着一丛墨兰。这是她平生难得的得意之作,枝叶傲然笔法肆意,山石嶙峋意境清奇,竟比平时画的还要好些。
听到薛延进屋的动静,柳香兰随手在丝绢上盖上印章。迷迷蒙蒙的抬起头来,惶惶不安的心微微一松,眼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好像听到你在与人说话?”
屋子里到处都是浓郁的酒气和饭菜的香气,薛延眼神却依旧一派清明,站在墨兰图前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淡淡道:“你的画越发精益了,竟从未送予我过呢!”
这话里略有酸意,柳香兰怎么好解释说,不是我舍不得,而是怕你嫌弃我的画匠气太重……
好在薛延就此打住,极为贴心地转移话题,“外面是酒楼里来收碗的小伙计,我给了他半钱碎银子,让他等会儿再过来。你现在……有孕在身,多吃几口菜就行了,酒还是不要喝了。”
柳香兰听着情郎的小意温柔,眉眼笑得如同一弯新月,“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你走了我就关起门好生过日子。只是孩子大概要生在年尾,也不知是男是女,那时候你可有空过来看我?”
她的眼角有一抹绝艳的绯红,神色间满含对未来的期待。
薛延将人搂在怀里轻抚几下,蕴含无数情义地吻了吻女人的头顶。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绘着墨兰的长丝绢极利落地缠上了柳香兰纤细的脖颈。
女人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双描绘得精致的美眸瞠得老大,手中的酒杯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她喉咙里连连抽气发出恐惧的咯咯声,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尖利指甲痉挛一般死死抠着薛延的手背。
男人却躬着腰半声未吭,即便手背被抠破了一大块皮肉,手上的劲道也没有丝毫松懈下来。仿佛只过了一会儿,又仿佛是过了良久,女人的身形终于软了下来,扑通一声委顿在地上。
脸色煞白的薛延靠在椅子边呼哧呼哧的喘粗气,想把人用力拖到一边,却是手足酸软再没有半分力气。
地上的女人头发篷乱,半睁着惊惧的双眼定定地望过来。唇上的胭脂依旧娇艳欲滴,紫缎抹胸覆盖的雪白香软似乎还在微微起伏。薛延颤抖地伸了手过去,这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无尽悲怆,心道这就是你的命,到了阴曹地府千万莫要怪我!
外面传来三长两短的口哨声,这是在催促自己手脚要快些,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薛延深深吸气慢慢松了手,重新振作精神,迅速收拾起自己留下来的痕迹。在看到那块画了墨兰的白丝巾时,鬼使神差地从女人的脖颈上抽取下来,小心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天上的淡云慢慢散开去,露出一轮又大又圆的清冷月亮,多半又要到十五了。月光从半开的槅窗从斜射进来,照在女人艳丽得近乎诡异的脸上,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是一片无言萧索。
薛延猛地转头,总觉得那女人眼里有淡淡的讽意。仔细看时,却依旧是一片平静的荒芜。他不敢再细看,几乎狼狈的急窜出了屋子。
按照原计划,只要顾衡前脚踏进这个小院子,酒楼里真正收碗的小伙计就会被有心人引着,恰巧进来撞破此事,把莫名其妙搞不清头绪的顾衡恰好堵在凶杀现场。
青楼名妓衣衫不整地半夜横尸当场,青年官吏又说不清到此的真正来由。即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采信。再加上朝堂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顾衡就是浑身长满一百张嘴也洗脱不清自己了……
当然顾衡可以向别人辩称,他是受衢州知府身边的幕僚吴先生之请过来的。可是只要认真去查探,薛知府旁边根本就没有一个姓吴的先生。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顾衡一个人的说辞,根本就无法佐证。
至于那张勾顾衡到此处的纸条,更无法证明其真假。要怪只能怪他贪心太过一味立功,把衢州甚至江南官场上的人得罪了个遍,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这个圈套看似简单却粗暴有效,也许可以为衢州上下官吏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要是那些上层大人物角力得当,父亲那里也许可以暂时保全一条性命,只是可惜了柳香兰和她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子……
随从眯着眼睛,满脸的钦佩之意。
名义上他是被派来了帮忙的,暗地里却是收拾烂摊子的。没想到这位薛家大公子看似文弱,竟然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手。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女人下死手,难怪书上说无毒不丈夫,果然做大事的人行事与常人不同。
两人左右看了一眼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屋子,急步躲在对门的一处空宅院里,在黑暗中静等着吞下香饵的愚蠢猎物莽莽撞撞的踏进陷阱。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按照脚程,顾衡乘坐的马车早就应该到了,却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听见车轱辘的动静。连随从也渐渐焦躁起来,迟疑问道:“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薛延慢慢握紧了掌心,血液一股一股地冲向脑门儿,如同煮开了的滚水,胸口又热又闷又潮湿。正在这时,有两个人影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朝这边走过来,随从细细辩了一眼后悚然一惊,“是春风楼收碗筷的小伙计过来了……”
计划原本完美无缺环环相扣,只差了一个最重要的男主角,这场大戏该怎么演下去?
小伙计们说说笑笑地进了院子,不过前后脚就听到屋子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接着又看见那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站在大街上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于是向来自负算无遗策的薛延脑袋更加疼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针线胡同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说是住在这里的一位女客半夜被人杀了,春风楼里的小伙计亥时过来收碗筷时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