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曾公开言及,心里是认可你的。”
“如今你中山燕文登临绝巅,你的人情也很够分量。”
他抬起眼睛:“可是我不能答应你。一个龙伯机的确不算什么,哪怕他此生怀恨,搅风搅雨,也无伤大雅。但没有任何势力能在楚国的刑刀下救人,这一点很重要。”
中山燕文完全听得懂这种表达。
楚国誓灭南斗,你荆国出来保人,想保谁就保谁,难道荆国大于楚国?
他知道中山渭孙也听得懂。他并没有去看自己的这个嫡孙,但观察着这不省心的孩子的一切。
看着中山渭孙颤抖着嘴唇,眼神惶惑,几乎要开口说算了!但没有说出来。
中山燕文决定继续加注。
但就在此时,远空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安国公!当然没有任何势力能在楚国的刑刀下救人,但区区一个神临境的龙伯机,也不见得立即就要刑杀。”
随声音倏然而至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何妨收押在监,以待明秋呢?”
伍照昌淡淡地看过去:“倒是本帅孤陋寡闻了!这龙伯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还惊动宋天师?”
此刻之来者,正是景国东天师宋淮。
一位比中山燕文更具分量的大人物!
他并未遮掩来意,而且表达得很明白——楚国自为其事,该灭宗灭宗,该杀人杀人,什么大宗之主、南斗六真,尽可屠戮。大可以把如龙伯机一类的弟子关押起来,留待后续处置。
这样谁也说不出楚国为他方避刀的话来。
待到明年秋日,或者别的什么时候,等此事淡化了影响,他和中山燕文再加付一些条件,接龙伯机出狱。如此波澜不惊,兼顾多方,确实是妥当的策略。
唯一可虑的是……龙伯机这个并不显眼的大宗真传,神临境的修士,是如何能搅动天下风云,在苦海漾开这样激烈的涟漪?
他与中山渭孙的友情,牵动了北方霸国的鹰扬卫大将军;这中央大景的东天师,又是缘何而至?
宋淮看了中山燕文一眼,同病相怜地摇了摇头:“我们都这般年纪,都是做长辈的人了,还能为什么忧心呢?”
他对伍照昌说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现今还在太虚阁里坐监。诸位贤达当面,宋某也不说暗话。我原本打算等他出来,用一个大景总宪的位置,弥补他错失的光阴。但这小子前些天求得了太虚阁员的体谅,给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说‘若亲友皆安,久刑饮甘。若天人两隔,不免独吊’,说这五年的监期,他不要其它补偿,只要换一个朋友的周全——你们说,做徒弟的说到这个份上了,做师父的能够视而不见么?”
在进太虚阁坐牢之前,陈算的官职是景国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属于御史台第三号人物。从这里再往上,就只有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这两个位置,每一步都是根本性的跃升,千难万难。
尤其是在景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诸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古老帝国,每一个位置都有无数双眼睛,论资排辈都不知要排多少年,且有得熬。
其中左都御史,又别称“总宪”。
坐得此位,即可掌控御史台,名正言顺监察百官,是景国第一等权位。在位格上,与真君都可平起平坐。
景国内部是如此描述权柄的:镜世台观天下,中央天牢刑天下,御史台监察百官,也包括镜世台和中央天牢。
东天师为爱徒准备的补偿,不可谓不丰盈。
而陈算竟以此为筹,要换他的朋友。
直到现在,姜望才恍然明白,陈算在太虚阁楼一次次自杀,是要求一个什么样的机会,那封家信是为谁而写。他才知道,原来陈算也与南斗殿的龙伯机是好友。
他自己同龙伯机只在龙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其人,没有什么印象。此刻却生出好奇来——真想知道龙伯机有何过人之处,能有这样的朋友,为他这样的付出。
伍照昌缓声道:“想来令徒的这个朋友,名字也叫龙伯机。”
宋淮叹了一口气:“不幸正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