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见那主仆的阵势,就知道拒绝不了,再加上我也没有因此跟纪檽峰大动干戈,他便把庄大山人的茶碗放进了一个开口较大、高度较矮的纯色瓷碗之中,小心翼翼地往扇面上。
“你这么优哉游哉是做甚?”随从又不耐烦起来,“是以为我家公子的扇骨连两只破碗……”一瞬眼角瞧见纪檽峰的表情,随从慌忙改口道,“名器都放不稳妥?”
“行了,你给本公子闭嘴!”纪檽峰训了随从一句,复对李季兰有礼道,“李姑娘,在下虽然不懂茶,但是收集起古董来也是不输给谁的,如今就是要当着你的面仔细看看着被主考官夸上了天的宝贝——”
我打断道:“主考官只说了‘甚妙’二字,没有别的谬赞。”
“你怎就知道主考官心里没想过,试后要把这庄大山人的茶碗向你要了去?”纪檽峰抬了一下眉毛,“与其你那宝贝日后都放在皇宫里出不来了,还不如让本公子翻来覆去瞧个详细。”
“那你就看吧!”李季兰道。
她与我想的一样:
纪大公子不会莫名造次,真翻扇把我那一大一小的茶碗都摔了。
纪檽峰认认真真把庄大山人的茶碗里外瞧了个遍之后,把双碗连带着扇面一并放在茶几上,遂又伸出双手,袖过半掌,吩咐随从:
“好生把小碗‘底朝天’和‘口朝天’各一次放到本公子的袖上来,本公子要观其乾坤、印鉴,与李姑娘分享心得。”
随从也是仔细把双手伸进木桶里用山泉水洗干净之后,才敢去拿取庄大山人的茶碗,首先将其倒扣于自家公子袖中。
“哎呀,你这小姓怎么不把手擦干净了再拿‘庄大散人’的茶碗?”老板急道,“水渍残留,有伤大雅!”
“是庄大山人!”纪檽峰第三次强调,“有水也无妨,用本公子的绸袖来擦,比用你那不知道什么名堂的抹布要上个档次。”
然后,也不管李季兰愿不愿意听,纪大公子就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擦茶碗,一边“津津有味”地讲起自己把玩名品的心得来:
“此物高约一指,上口径为一指半,下口径为一拇指长度,名家印鉴为朱红色偏向鸡冠深——”
这比喻听得李季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也是难再保持矜持,笑上心头。
“真是件好宝贝,莫说加了山间泉水能保持本色,就算是注了茶汤进去,泡些时间,也能将黄汤净化成白汤。就是不知道放些街头叫卖的豆腐花进去,又浇些糖浆过后,会是何种滋味?”
说着,纪檽峰问向老板:“你那棚子里面可有豆腐花卖啊?”
“没有。”老板应的直接,“倒是天福寺皎然师傅侧近的小弟子带了炸黄豆过来食用,午膳的时候我还看见了。”
“那个小僧来做什么?”我问。
“这我哪知道啊?”老板摇头,“八成是替他家师傅来观试,好回去汇报个所以吧?”
很快,就有官兵开始威武地站在考场门外,原来是到了第三场试炼开始的时间。
考生们在礼官的鸣锣声中有序入场,因为前两轮考试已经刷选掉了部分人,所以与之前相比稀疏与顺畅了许多。
进去以后,我看见茶几已经被重新摆放,撤去了空出来的位置,只留下三列每列五座的座位出来,上面书写着考生姓名,对号入座便是。
我反而是被安排座到了最后面,这也没关系,只要是表现出色,何须纠结于一时的前后呢?
第三试是:制茶。
需要考生用自备的茶叶来做出最高一品,打动主考官者胜出。
我曾听说东瀛国的遣唐使曾为圣上带来过一场视觉盛宴:
高僧将东瀛樱花采撷,放入典籍之中压制三月,制成干花。再取宽口青玉双龙缸一座,添花瓣于水面,伴数枚和纸所叠的纸鹤在其左右,又将麦芒草沾染了细碎的金箔一同并入,只在水面左上方留白。
中秋月圆之夜,高僧请圣上移步中庭,一并观赏“花映月”,意境甚妙:
本是空余上方景,偏得明月入水镜。
一番生机起韵味,数点星光坠中庭。
道是花开应逢春,何缘此处秋占景?
输却萧瑟旧滋味,赢得圣上目清明。
我每读此诗,就得身临其境之感,叹:
美之极致,水浮明月动人心,风吹纸鹤惹相思。
僧法大乘,镜花水月为空,应景征服圣上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