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觉得自己像是思考了一辈子那么久。
但实际上,他很快就下定决心,迈出了第一步。
人类有一个很奇怪的特性。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惦记着他人的优点。一个人若是一生中做了99件善事与1件坏事,那么所有人都只会记得那件坏事——如果那件坏事损害了他们的利益,那么这些记忆甚至会变成仇恨。
——毕竟人们的主观看法总是容易被各种因素影响、混淆或左右,这又不是什么死者在阿努比斯面前所接受的公正审判,大部分人心中都并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法。
其中部分的人类会以绝对的理智来评价他人的功过,他们会想起那些人对自己的好、做过的善事,但现在的德雷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什么理智的人类。
他紧绷的神经已经被抻拉到了极致,杂乱的呓语充斥着他的大脑,愤怒、嫉恨和对死亡的恐惧占据着他的内心。此刻他就像一个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糟糕处境,对着完全无关的路人无理取闹地大喊:“你为什么不救我!”的无能狂怒之人。
濒临绝境之人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见解,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失败利益受损死亡的事实,于是疯狂地寻找着救命稻草,如果这根稻草不幸折断,他们则会暴怒地将稻草扔在脚下,狠狠地跺上几脚。
——仿佛稻草救不了他们,便是稻草的罪恶,哪怕错的是他们自己,哪怕他们想用来拯救自己的方式才是真正的罪恶。
德雷克便是这样把自己的愤怒、嫉恨与无可奈何投注到了那些无辜的镇民身上——没有发现光明教会将孩童当做牺牲品的无知是罪,没有向他伸出援手反而开开心心的庆祝神诞日、助长着光明教会的恶行也是罪恶;在他如此恐惧、如此痛苦之时享受着镇民自己的快乐人生也是罪……
镇民们曾经对德雷克的一切关爱、善举都被他抛至脑后,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此刻,他只能看到镇民对自己的忽视。镇民脸上每一个快乐的笑容、都是对德雷克悲惨命运的嘲讽。
德雷克就这样,从一个可悲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可恨的加害者。
如今,无人能够说清其中有多少是来自邪神的蛊惑、其中又有多少是神志不清的混乱、还有多少是德雷克自己的决定……但在德雷克一步步地走向堕落,第一次用无害的笑容、甜言蜜语与自己的身份蛊惑着无辜的孩童,又用暴力将她拉入地下水道,用手中的匕首刺入她的心脏之时,他的双手上便已染满了洗不净的鲜血。
德雷克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却对这些罪恶的行为不以为然。他给自己的受害者们加上了许许多多‘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的恐惧、嫉妒与恨意都发泄在他们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的罪行正名……
匕首疯狂地在血肉上戳刺,血液喷溅在他咧开的嘴角,染红了他的金发。
他缓缓地舔去唇边的血迹,满足地露出了一个绚丽的笑容。
一个个无辜的人死去,一个个红点在地图上点亮,无尽的痛苦、悲哀与怨恨被仪式吸收,成为了撼动‘门扉’的力量……
完成了仪式之后,旅馆老板喂养的巨噬蠕虫会贪婪地吞噬掉那些血肉。无辜者的遗物则被随意地堆在废弃的孤儿院与地下道之中,没有人知道它们曾经被人珍视过、也没有人知道它们见证过多么悲哀的故事……
旅馆老板则总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悠闲地半倚在墙边,用一种夹杂着‘欣赏、认可、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嘴边总是噙着一抹饶有趣味的诡异笑容。
这种时时刻刻舔舐着德雷克脊背的目光总是让德雷克不寒而栗。他总觉得旅馆老板并没有被自己的说辞所欺骗,也许旅馆老板早就看穿了一切,但旅馆老板非但没有任何反对,还殷勤地帮助他收拾现场、掩盖痕迹、制造各种不在场证明……
德雷克越来越害怕与旅馆老板单独相处,但他落在旅馆老板手中的把柄却越来越多,他们已经是无法分道扬镳的共犯……一旦踏上这条罪恶的道路,就已经无法回头。
不幸的是,在这个召唤犹格·索托斯的大型仪式完成之前,巡回教团就已经到来。他们在老主教带有私心的安排下住进了旅馆,又毫不设防地吃下了旅馆老板送来的加了料的餐食与饮水,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与战力。
德雷克则被旅馆老板从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带到了镇外的山洞之中。在那里,旅馆老板把德雷克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祭坛,将他献给了奈亚拉托提普。
一团无形的黑雾从旅馆老板的体内冲出,将德雷克完全地笼罩、包覆,像是要把他完全吞吃入腹一样。
德雷克的尖叫与挣扎完全被黑雾尽数掩盖,没有实体的黑雾撑开了德雷克尖叫的嘴,顺着德雷克的口、鼻以及身上每一处孔洞之中灌入他的身躯,将他完完全全地改造成为了邪神的眷属。
德雷克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当……从一开始他就被旅馆老板强硬地拖上了奈亚的贼船,他所犯下的每一场杀戮都成为了将他束缚在这艘船上的一道锁链。
他已经无法逃离、无法回头,只能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按照奈亚拉托提普的吩咐,杀死了那些毫无防备的巡回教团神使,又用邪术将他们复活。
他也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死灵之门的仪式,成功见到了犹格·索托斯。
不幸的是,那位全知的神明也看不到他的出路。准确地说,路有无数条,只是没有一条通向德雷克想要的结局。
在这一刻,德雷克踏入了第四个阶段——绝望。
一个完全绝望的人,能想到的,就只有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