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礼定了定神,忍耐着面皮的滚烫,继续讲述妹妹的长相。
徐画师听得很认真,细细的羊毫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
“……她的鼻子有些圆,翘翘的——”
叶礼再次卡壳了,只因秦青忽然捧起他的一只大手,翻来覆去地把玩摩挲,细而长的指尖轻轻柔柔地划过虎口、指腹,以及指关节的老茧,带来一片酥麻痒意。
叶礼手臂一颤,竟是完全僵住。可是若换一个人如此触摸他,他怕是会立马拔刀剁了那人的手。
有那么一刹那,叶礼以为秦青想对自己行断袖分桃的龌龊事,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猛然明白过来,秦青在探究自己的身份!他怀疑了!
果然,秦青轻笑了一声,笃定道:“这不是一双劳作的手。想来你从未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吧?”
小凳子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叶礼的无知。他是来体察灾情的,但他生而尊贵,虽满怀爱民之心,又怎么可能真正与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
所幸他一早就编造好了自己的身份:“我六岁便被父母送到了武当山,听闻家乡遭了难,这才匆匆下山寻亲,却在半路弄丢了妹妹。我这双手的确不曾劳作,一直在习武。”
秦青把玩着这只满是老茧的大手,一双流光满溢碎星闪动的眸子,一寸一寸扫过叶礼的脸。
他还未打消怀疑。他仍在探究。
叶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却渐渐加快。秦青只需要一个轻微的触碰,竟可以乱了他的心志。
终于,秦青放开了这只粗糙的大手,抱着眼歪嘴斜满脸傲气的小胖猫懒懒地靠回椅子里。
“或许在你看来,跪着给人垫脚是一件极其辱没尊严之事。”
秦青垂着眼眸徐徐说道:“但在小凳子看来,能够叫他保有一份堂堂正正的差事,用自己的辛劳养活家人,而不至于沦落到在路边磕头乞讨,与野狗争食,才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尊严。”
叶礼握了握拳,心里万般羞愧,臊红的面皮几乎快要冒烟。
所幸秦青一直垂着眼眸凝望桌面,不曾看他,叫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人要先活着,而后才能拥有尊严,你可明白?”秦青嗓音疲惫地问。
叶礼明白,只是他生而尊贵,于是活着的标准比常人高出太多。他一时之间无法代入底层民众是怎样一种艰辛的活法,有点想当然了。
他很羞愧,但秦青仅用一句话便让他爆发出了极端的难受和不甘。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作甚,你又听不懂。”秦青揉了揉太阳穴,满脸厌倦。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曾经最为崇拜的叶礼其实不过如此。
叶礼死死握拳,压抑着剧烈翻腾的心绪,勉强扯开一抹笑容:“小侯爷说的我大概能听懂。今儿个是我鲁莽了。明日我会向小凳子道歉。”
为什么要用如此厌烦的语气与我说话?你说什么我都能听懂!我只是不能坦诚地向你表明而已!
我没有你看见的那样愚笨,也没有你想象中的无知。我只是还未沉下心来……
握紧的拳头浮出一条条粗壮的青筋和血管,那是叶礼极力压抑的烦躁和不甘。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他很不喜欢秦青此刻对待自己的厌倦态度,更不喜欢对方隐含嘲弄的冷淡目光。
自己在秦青心里的形象大约已经从无所不能的英雄,变成了一个蠢笨无知的莽夫。
叶礼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这才叫自己平静下来。
徐画师在一旁问道:“你妹妹的嘴巴是什么样子?”
叶礼这才回神,用无比干涩的语气继续描述妹妹的嘴巴。
秦青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头撇向另一侧,默默看着插在瓶里的一束栀子花。栀子花很香,很甜,却盖不住他身上特有的怡人淡香。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胖猫,无论叶礼与徐画师说了什么,都不再扭头关注二人。
他是真的厌倦了。
叶礼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又说不出哪里难受。分明以前特别讨厌这人黏糊糊的视线,然而如今不再被他看在眼里,反倒焦躁不甘,惶惶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