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因此,尽管月梅来上海了,三兄弟也没有商量着要来一个全家大团圆,互相怄着气呢,见了面不是直接找架吵吗,因此,彼此当彼此没来上海,上海哪是一个城市呐,简直是一个国家,去亲戚家好像要走上半年呢,因为见面的代价太大,所以干脆就不见面了。
月梅一开始盼着三兄弟能在上海聚一次,可是想着她满足了老大家的需求,却得罪了其他两家,见面要大吵特吵,因此也就不敢主动提起聚会了。
她想着血缘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断不了,儿女们总有一天会明白她这样选择的苦心,再说,以前,她年轻的时候,谁会帮她带孩子呢,还不是自己带大的,现在的年轻人要老人带孩子,无非是想生活轻松点,如果愿意吃苦,没有人不能把孩子带大的,她就释然吧。
因此,月梅也就慢慢变得平和了。
大儿媳虽说怀着身孕,有可怕的哮喘病,可是她其实需要的只是身边有个人,婆婆来了,她就如同食了定心丸,身体比从前更好了,简直活蹦乱跳得不像一个怀孕的人,根本不需要她月梅照顾。
她亲手带大的宝贝蛋,她的大孙女去读寄宿学校了,也不需要她接送,因此,月梅过得很轻松。
每天早上起来,做好一家人的早餐,因为大儿媳在孕期,要注重营养搭配,月梅是做菜的能手,面食全部都会,面条、饺子、馒头、花卷、煎饼、包子、馍馍,花样百出,能干得就像一个面点师傅。还有各种杂粮粥:南瓜粥、小米粥、玉米粥、红薯粥、熬得是又香又甜,此外,还有自己制作的各种小菜:腌萝卜、咸豆子、辣椒酱、腐乳,做出来色香味俱全,十分开胃。
总之,月梅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精通中式西式各种面点,并且干活麻利,她好像会魔法,或者说有几只手,在儿子儿媳起床时,她已经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餐,中式西式样样俱全,并且都是现做的,比如那饺子吧,绝对不是包多了放在冰箱冻着,而是月梅一大早起来,和面、擀面现做的,十分的新鲜好吃。
每天吃饭,许建华总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不绝口,末了,大声嚷嚷着要他妈给他再添上一碗,他总是幸福地感叹着:“还是咱妈做的饭菜好吃!上海哪个馆子也比不上,这就是家的味道!”
月梅就十分开心地给儿子盛饭,儿子喜欢吃,爱多吃,就是对她这个厨师最大的褒奖。她以为生活能平静地过下去,然而婆媳冲突马上就来了!
大儿媳沈俏俏是领导的千金,生活十分讲究,在上海安家快十年了,当年房子刚装修什么样,十年后,家里还是什么样,不管什么时候,家里没有一点灰尘,每样东西都摆得正是地方,随便哪一个客人,到了她们家,都要感叹一句:“这家里整洁得像样板间一样!”
许建华是山东农村出身,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刷牙洗澡的概念,他们乡下,在他小时候,整个冬天不洗澡,他们老家,牙刷牙膏全是摆设。此外,由于天气冷,经常躺在炕上吃煎饼。对于他来说,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缩在被窝里,身子被厚厚的棉花被裹得像条毛毛虫,自己只露出一个脑袋,外面寒风呼啸,雪花纷飞,房间里滴水成冰,他不用起床,冲着门口喊一声:“俺妈,给俺来一个狗肉卷煎饼!”更小的时候,他是一边蹲在门口拉大便一边吃西瓜的,在他的概念里,就没有“干净”这两个字。
可是沈俏俏完全不一样,她不允许别人进卧室不换衣不换鞋,更加不允许别人在床上吃东西。刚开始许建华经常犯错,一进家门,就鞋也不脱,往床上一歪,然后点上一根烟,快活赛神仙,或者先进厨房,自己做一个油炸花生米,端着进卧室,一边歪在床上看电视,一边时不时地把油汪汪的花生米往嘴里扔,有时候扔不准,油亮的花生米掉得到处都是,像小星星似的洒在衣服上,地板上,床上——
十年后,许建华彻头彻尾地改过来了。他天天刷牙,夜夜洗澡,他进门换拖鞋,坐沙发前换家居服,从不躺在床上抽烟,哪怕和沈俏俏亲热后,想畅快地来根事后烟,也得起身,去客厅抽。哪还敢在卧室吃东西啊,他连在客厅吃东西都不会了,好像离开餐桌,他就不应该吃东西了。
从小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沈俏俏能让许建华改过来,可见这女人的强迫症和洁癖有多严重!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许建华经过妻子的调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上海城里人,可是他妈没有,月梅因为年纪大,一辈子生活在柳沟村,更加改变不了那些不卫生的习惯。
月梅来上海的大儿媳家时,压根没带牙刷牙膏,因为她没有刷牙的意识,农村人刷什么牙啊,天天咬煎饼,一口牙磨练得无比锋利,很多年轻人的牙口都比不了她,跟刀一样呢。来到大儿媳家后,她依然我行我素,早上起来不刷牙不洗脸,直接去厨房忙活,给大儿子大儿媳,以及未来的大孙子做早饭。
几天过后,沈俏俏就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毛病,太不卫生了!自从她发现婆婆不刷牙之后,吃着老太太做的一日三餐,她就没有了品尝美味的快乐,而是紧张和恐惧,她瞪眼看着婆婆用她的筷子,在一只只菜碗里进进出出,想着那上面挟带了多少幽门罗旋杆菌!她看着婆婆在饭后,把一家人的碗筷放在一起洗,她想着完了完了,到了下一顿,她的碗已经和婆婆用过的碗混在一起了,天呐,她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沈俏俏越想越恐惧,晚上睡不着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烙饼,心想着不能这样下去,一定要改变婆婆的卫生习惯,太可怕了!她给许建华吹枕头风,让他跟他妈说。许建华快要进入梦乡了,不以为然,嘟嘟囔囔地说道:“你叫她改,怎么可能,我妈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说了,我们全家从小到大不刷牙,也没病没灾,身体倍棒,那些牙科诊所压根赚不到俺们家的钱,俺们不刷牙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