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西晋东都,洛阳。
琅琊王氏,素有“华夏首望”的誉称,在当地赫赫有名。其祖上王祥就是曹魏和西晋初时的重臣,封爵睢陵侯,世袭罔替。“卧冰求鲤”的典故就是出于此人。所以,王家人一直尊崇孝道,以“孝”治家。
都说王府的三公子王舒最好读书,最为勤奋,每日不到卯时,天不亮,就能听见朗朗书声从他的房间传出。这样的传言已经有一阵子了。王老爷听下人们这样说自己的这个儿子,心想一定要由自己去探个究竟,看看是否果真有此事。
这天早上,卯时未到,王老爷就起身,叫着下人,提着灯笼来到王舒的住处,远远似乎真有读书声传来,隐隐约约,走得越近,那读书声就越来越清晰。待在院子里蜿蜒转折到终于看得见屋子时,果真看到微微的灯光从他的房中透出,王老爷捻须笑了,心想:生百子不如此一子。
于是他放轻了脚步,示意下人轻点,蹑手蹑脚地轻轻走到王舒的窗沿下,那读书声雄浑有力,飒飒郎朗……
“夫变化之为用也,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
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天为寒,在地为水。故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矣……”
唉……不对呀,王老爷越听越听不明白,这是什么书啊?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待王老爷刚要走,心中生疑,于是停下脚步,偏头侧耳,想继续听个仔细……
“然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金木者,生长之终始也。气有多少,形有盛衰,上下相召,而损益彰矣……”
听了半晌,也终归没听出个究竟,不透露踪迹地摇摇头,怎么个样子来的,又怎么个样子回去了。
晌午之时,日上三竿,王老爷让下人熬了一些补品,端着再次来到王舒的房里,想慰劳一下这个刻苦的孩子。
“舒儿……舒儿”,王老爷一掀帘子,刚进屋就被吓了一跳,身旁下人手中的补品也顿时吓得摔碎在地上。
原来王舒正赤裸着上半身,身上扎满了银针,左手持书,右手持针,正在自己给自己扎针。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穿上衣服。”王老爷焦急地说道。
王舒看是父亲来了,于是放下手中的针和书,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孩儿,正在研究施针之法。”
王老爷走进屋内,翻了翻案几上的书才发现全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之类的医书。
“为父听你读书:然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金木者,生长之终始也。气有多少,形有盛衰,上下相召,而损益彰矣……是出自何书啊?”
“哦,那是孩儿最近研读的《皇帝内经》素问篇,出自其中的《太始天元册》。”
王老爷略感失望,走到书架边,看到的大部分书亦是如此,边翻看边说“为父并不是反对你看这些医书,只是大丈夫应志在治国安邦,应多看一些安邦济世之书才是。”
“父亲大人,孩儿明白,但悬壶亦可济世救人……”
至此,大家都知道,王府有一个医痴,自己经常给自己扎针,有时看到他口眼歪斜,说话不利索,唾液直流……说是自己把自己的脸扎麻了,好一段时间不受控制;或自己亲自配药试吃,经常被药到呈晕晕乎乎之状,或药到上吐下泻……
起初家里人只是劝诫,到后来是严厉的训斥和反对,但仍然阻碍不了王舒在真正“寻医问药”的路上,执意不回,且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兹时战乱频繁,城里流民较多,各种染疾贫苦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王舒穿梭在这些贫民窟里,只要是看到染疾的,他都主动上前免费为这些人问诊派药,经他手医死的人,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但经他手医活的人,后来倒是越来越多。
日子久了,实践出真知,王舒的医术倒是越来越精进。王大善人,王神医的名头也越乎响亮。
知道王舒出自琅琊王氏,自己的汤药钱都是王府所出,城里的人倒是对王府越来越敬重,看到王府里出来的人,无论是什么人,街上的人都要深深施礼鞠躬。王舒的善举变成了王府的善举,变成了王氏的深明大义,也衍变成了王府莫大的荣耀;于是不知不觉间,上至王老爷,下至王氏诸亲,也就默许了王舒的行为。
一日,王舒走在街上,看到一脏破麻布裹身的女子倒在墙角,他上前一探女子的脉搏和气息,似乎还有一息尚存。他扛起女子就送往自己在城里单独的住处。
女子脏乱不堪,王舒命一老妇为女子梳洗干净,自己则为其配药熬煮……
待王舒端着药汤走进屋内时,才看见床上躺着的竟是一个胡女,肌肤雪白,棕色的发丝微卷丰盈。
“我说王老爷,刚才是没发现,这洗净了才发现是一个胡女。我看您还是别救了,您知道这些年来北边来的胡人杀了我们多少人么?”
老妇人边收拾女子的东西,边不悦地嘟囔道。
“医者仁心,分什么胡人汉人,染疾都得救。”王舒把药递给妇人,示意她给女子服下。
“您要是硬要救这个胡女,是要犯众怒的。”老妇人板着脸继续说道,她没有接过王舒递来的药汤,把女子脏破的衣物揉成一团破布(本来就是一团破布),甩了一脸不高兴,自顾拿出去扔了。
王舒看着甩袖而去的妇人,愣了愣,只好自己扶起床上的女子给她喂药。
说起来,由于家人的反对,王舒自己在城里找了一个屋子,经常带一些难民回来救治,雇了这个老妇人来帮忙,这是头一次王舒见她发那么大通火。
事后王舒才想起来老妇人曾跟他说过,她的男人和孩子都是被胡人给杀死的,难怪她那么恨胡人。老妇人一个撂挑子索性不来了,王舒无奈,又不忍辞去老妇人,罢了,罢了,只能就这么着等她回来。这倒好,家里这个胡女的饮食起居全得由他一个人来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