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杜妗道:“依军中习俗,戍边士卒六年一替,戍边时可免除租庸。王鉷为给圣人敛财,取消了这免除租庸的习俗。可有些边将为了遮掩战败,往往不登记士卒战死,因此这些士卒虽死,却并未销籍。王鉷将这些战死的士卒全视为逃避赋税,依籍补收租庸税,不少军户一次便被征收三十年的租庸税,弄得家破人亡。他却因此每年搜刮巨额财物入内库,极得圣人信任,青云直上,成为李林甫最得力的干将。”
杜媗皱眉道:“如此一来,他该与边军关系极差才对?”
“战死士卒的家属或许恨他入骨,边将中却有许多人与他有利益往来。年初,皇甫惟明入京,虽明知李林甫势大,犹决意除掉李林甫,便是因为查到此事。”杜妗道:“我听到他与太子陈情了。”
薛白明白了杜妗的意思。
当今的朝局,不是泾渭分明,你一派、我一派,势不两立。
圣人既要挥霍享受,又要当千古明君,所以需要有人敛财,也需要有人立功。
所以李林甫一系也好,东宫一系也罢,斗争之余,更重要的是一起为圣人敛财、立功,彼此之间其实是盘根错结的关系。
全看利益。
薛白提起笔,在地图上王焊的别宅点了个记号。
杜妗凑在他脑袋边看了看,伸手指了指杨慎矜的别宅。
“御史中丞杨慎矜,他出身弘农杨氏,乃隋炀帝之玄孙,家世显赫,以风采才干知名于世。是李林甫向来最为忌恨的一类人。”
杜媗又回想起那日在大理寺见到杨慎矜时的场景,微微蹙眉,感到有些不舒服。
薛白则问道:“为何忌恨?”
“再给你举个例子吧,圣人曾于勤政楼垂帘观乐舞,兵部侍郎卢绚不知御驾在,垂鞭按辔,过于楼下,风度翩翩,得圣人赞美。此事被李林甫得知,李林甫担心卢绚得圣人重用,遂出手构陷,将其贬出长安。”
“为何?”
“索斗鸡就是这么个人。”
薛白一时无言。
杜妗接着道:“杨慎矜本不是李林甫的人,但李林甫想要掌控御史台,曾打压过他,杨慎矜这才屈从于李林甫,但彼此间该会互相提防。”
薛白点点头,在地图上杨慎矜的别宅处也做了个记号。
杜媗提醒道:“你往后也得小心些。”
“咳咳。”
曲水在外面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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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奴有些无力地拖着脚步走回厢房,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玉真公主内定王摩诘为状元?”杜妗道:“此事怕是杨钊造谣,便说张九皋,此人乃宰相张九龄之弟,于中宗景龙三年举明经及第,又岂会在开元九年与王摩诘一同应试?”
“各种情由真真假假,外人如何知晓。”杜媗道:“但薛白若想及第,确得有权贵举荐……”
皎奴进了屋坐下,听她们还在与薛白说着科举之事。
只坐了片刻,她脸色又是一变,狠狠剜了薛白一眼,重新往外走去。
待皎奴走远,屋内,杜媗有些迟疑着,开口道:“我并非是为京兆杜氏当说客,但思来想去,右相府恐非长久倚靠。你早晚需有个身份才能安身立命,薛灵虽无官身,但不知比你原本的身世如何?”
薛白道:“真要推测,我原本是官奴的可能性不低。”
“我更担心的是,你气度不似寻常人家子弟,能沦为官奴,恐是犯官之后,那十之六七与右相府有仇了。”杜媗道:“终究还是姓薛,你若不执着于马上找到父母家人,我认为暂时接受这身份、为自己谋份前程为好。否则,即便是助右相府找到太子死士,李林甫既不会封你官位,恐往后还要将罪责推于你。”
“大姐是肺腑之言,我知道的。”薛白道:“我们做的一切,求的不过是‘安身立命’四字,今日东宫给的条件确实不差。难处在于,李林甫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杜妗深以为然,道:“不错,眼下最紧要之事,在于如何应付李林甫。”
“……”
待皎奴再回来,杜家两姐妹终于舍得起身,告辞而去。
“当”的一声,皎奴拿出匕首,插在薛白面前的桌案上,骂道:“你敢害我!”
“想必是那透花糍坏了。”薛白反问道:“可是谁逼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