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苏洄才慢慢消化这个噩耗。
就好像他的天空本就一片黑暗,但幸运的是亮着几颗星,让他的夜晚不至于太孤单,但现在,又一颗星星灭掉了。
园丁过来了,在花园里除草,冬天的最后一茬野草。即便玻璃门被紧锁,苏洄似乎也闻到了那股草腥气,他拉上窗帘,跑到浴室里吐了。
苏洄发现,人真的很容易消失在这个世界。他的叔叔,宁一宵的妈妈,都是说不见就不见,不像电影,有剧透,有预警,真实世界糟糕得就像打地鼠的游戏,只是他们不是拿着锤子的人,而是慌忙逃窜的地鼠,疲于应付一个接一个的重击。
他很想逃离,很想留住,但他只是一只困在洞里接受现实的地鼠。
一整个下午,苏洄都在房间里念书,很大声地念出来,用以对抗躁狂和痛苦。天暗下来,他想到什么,从床底的收纳抽屉里找到之前许久没有打开过的箱子,输入密码将其打开,在最底层翻到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一些简易的纹身工具。
这是他之前躁期兴致勃勃买下来的,但等东西送到时,苏洄已经转入郁期,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再后来就被遗忘了。
里面的工具比他想象中还要少,苏洄展开长长的使用说明,控制不了自己不念出来。
于是他拿上所有工具,把自己关进了浴室,脱掉上衣,念过一遍使用说明后,他找到自己觉得合适又够得着的一处皮肤,用酒精棉片消毒。
亢奋操纵着他的大脑,明明读过说明,苏洄却还是任性地没有照做,没有拓印,直接上了墨,对准胯骨处的皮肤。
刺青比他想象中痛,也比他以为的要难很多。每扎一次,他都会想到宁一宵的脸。
浴室的暖气将他弓着的后背烘出薄薄一层汗,额头也是,苏洄手有些抖,刺一会儿停一下,只是一行英文,他却花了三个小时才弄完。
成果比他想象中漂亮,苏洄对着镜子照了照,皮肤上微微的凸起和发红,都让这更加真实,套上上衣和外套,他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欣赏着夜晚的花园,开始哼歌。
哼到一半,苏洄忽然停下,因为他发现花园里的鱼缸也不见了。
第二天清晨,佣人打开门,将他们准备好的适合葬礼的衣服带了过来。苏洄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套上全黑的衬衫、西服,以及黑色大衣,最后,同样一袭黑色装扮的季亚楠也走过来,为他别上一枚白色绸制襟花,看上去很像白山茶。
苏洄表现出和躁期极不相符的安静,季亚楠说什么,他便点头。出于特殊的家庭关系,这次只有他们母子前去,出门前,苏洄看到憔悴的外婆从楼上下来,他走过去,任外婆抱了抱。
“别太伤心。”外婆抚摸他的头发。
苏洄摇头,他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母亲,小声对外婆恳求,“外婆,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外婆想了想,应允了。
苏洄拿到手机,立刻给宁一宵拨去电话,但无人接听,他的时间不够,只能快速发了一条短信。
[我是苏洄,宁一宵,我现在在家,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会快点去见你。]
短信发出去,苏洄把手机还给外婆,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听到妈妈叫他快点出去。
季亚楠开着车,苏洄坐在副驾驶上,车内显得极为安静。
天色阴沉得就像一块泡涨腐烂的海绵,不用拧,就好像要滴出水来。
苏洄靠着车窗玻璃,一声不吭,好像那个躁动的自己已经被切割出去了。
季亚楠开口,交代了一下流程,说他们会先去叔叔家里,接了婶婶一起去灵堂。
苏洄对大人的事不发表任何意见。
叔叔家和他们离得并不远,小时候苏洄经常去,所以到现在也还记得路线,只是后来外公不让他去,叔叔也不在家住,他们总是见不到。
有时候苏洄会梦到他,在梦里和叔叔说话,他觉得叔叔应该也会这样梦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