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方处在一种很纠结的状态中。
他之所以对女人缺乏热情,源于少年时代的一段经历。
当时他情窦初开,偷偷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女生,觉得她相貌好身材好什么都好,简直举世无双了。但他生来胆小,除了多看她几眼,别的什么都不敢做。
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心中的女神竟然主动约他晚上去看电影。他不禁喜出望外,激动万分。
然而,那却是个恶作剧,在电影院门口等着的除了她,还有几个男生。他被狠狠羞辱了一番,颜面扫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他对女人就敬而远之了。以前妹妹、妹夫、左邻右舍多次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有一点感觉,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似乎有点感觉了。
究其原因,除了“英雄救美”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堵别人的嘴,背后那些恶毒的议论实在让他受不了。他哪里想得到,所谓的“老牛吃嫩草”完全是歪嘴婆编造的。
经过再三再四的考虑,他终于决定委托歪嘴婆去找朱碧云谈一谈,听听她的意思。
很快消息传来,朱碧云表示愿意跟他交往一下,增进彼此的了解。于是,年近半百的沈方平生头一次谈起了恋爱。
租界被日本人占领之后,市面一片萧条,戏院、书场、电影院等娱乐场所纷纷关门。舞厅倒还开着,但他俩都不会跳舞,所以只能在街上逛逛、到公园走走了。
这回歪嘴婆没有瞎说,朱碧云的确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讲话细声细气,待人温柔体贴,什么都听他的,让他拿主意,百分百的夫唱妻随。有些男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替他想到了,而且很节俭很会过日子,从不乱花钱,这一点尤其令沈方满意。
这天他俩逛到了南京路永安公司。沈方见她在女装部流连往返,就说:“你喜欢哪件?我帮你买。”
她婉拒道:“不用买了,我只是过过眼瘾。以后花钱的日子长着呢,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沈方为之感动,心想她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果然跟那些庸俗的小市民不一样。
朱碧云不但知书达理,还非常能干。她做了一双布鞋送给沈方,活儿很漂亮,针脚细密均匀,穿上不大不小正合适。沈方越来越觉得,她完全配得上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她不会让媛媛受委屈的。
她那对双胞胎女儿沈方也见过了,一个叫娇凤,一个叫美凤,都不错,像她一样娴静温和,又跟林媛媛同岁,以后可以在一起作伴了。
事情至此已基本定局。沈方与人为善,积下了良好的人缘,大伙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白大嘴和张大顺特别起劲,两个人上蹿下跳的,张罗着收份子钱,准备给沈方送礼。
一时间此事在崇德坊传得沸沸扬扬,经常能听见有人在说,“嘿,知道吗?沈方要做新郎倌了!”
这句话几乎代替了那句“吃过了吗”,成为人们见面时的问候语。
然而,在一片热烈的贺喜声中,有人却唱起了反调。那个人是沈方的隔壁邻居刘阿婆。
刘阿婆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孤孀,女儿嫁给了一名军官,跟着丈夫跑到重庆去了。儿子在沪闽航线的客轮上作轮机长,难得回家。
刘阿婆认得朱碧云,她说前几天去南京路邵万生南货店买东西,恰巧看见朱碧云跟店员吵架,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个女人凶得很,张牙舞爪的。”刘阿婆提醒沈方说:“你最好当心一点,好好考虑考虑。”
刘阿婆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为人很热心很正派,从不乱嚼舌头,在崇德坊也算是德高望重,她的话应该是靠得住的。
可是,沈方看到的朱碧云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一个温柔贤良的好女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刘阿婆不会、也没必要骗我,那么骗我的就是朱碧云了?
沈方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被心中的女神捉弄,搞得颜面扫地的往事,不禁疑虑重重。
像所有的老实人一样,他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全都摆在脸上,所以这天他们在公园约会时,朱碧云一见到他就问:“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出了什么事?”
沈方想说却说不出口,只好敷衍几句。
朱碧云摸摸他的额头,关切地说:“有点烫手,你是不是病了?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沈方勉强笑笑:“看什么医生,我没病。”
“真的吗?”
“真的,一切正常。”
“有病可别硬挺,什么都能省,医药费不能省。”
“知道。我真的没病。”
“没病就好。”朱碧云挽住他的胳膊:“我们到那边亭子里坐坐,把日子定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