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是真的要我死!”
昌平从嗤笑到狂笑,指着公主府奢华的装潢说:“知道二十年前的公主府是什么样的吗?是洪州府有名的鬼宅。你们说我残害无辜、剥削百姓、私吞税银,是杀头重罪,可是大景打仗的粮草铁器、天灾人祸后的赈灾粮和赈灾银,救了多少个人?谁来替我立长生碑?谁来谢我一句?”
“所以啊赵白鱼,你杀不了我。”昌平看过来的眼睛里充满强烈的嘲讽和恶意,“杀了我,天下人就会知道两江贪的钱去了哪里,也会知道一国君王同样是贩人买卖的获利者。”
这是昌平有恃无恐的威胁。
霍昭汶面不改色,实则已是心惊胆战,心生退缩,脑子一瞬闪过许多疑惑,元狩帝打算怎么处理两江和昌平?为什么偏偏将他派过来?他该怎么处理才能完美解决两江官场,还能全身而退?
牵扯到帝王辛秘,就算他是皇子,也有可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能动我这颗人头的东西是贩卖良人、滥杀无辜,可是能救我的,也是这些罪证。”
昌平心中全是快意。
她以帝姬之尊,沦落两江,替皇帝卖命,替国库、内库挣钱,怎么她的皇兄能被万世称颂一句明君,她却是蝇营狗苟之流?
“知道王月明为什么把罪证交给你吗?因为他看出来了,当初也是他联合两江的官商逼我不得不参与进牙行拐卖良人的勾当,我知道他想借此拿捏要我命的罪证。你当他把罪证都给你是欣赏你、看重你?他是把这要命的难题甩给你!”
昌平指着赵白鱼,畅快地说:“你看你多讨人嫌?王月明临死还要摆你一道!杀我,皇帝和朝廷的脸面都被你一个人撕下来,届时民心尽失,山河破碎,便都是你的罪!不杀我,大家继续装聋作哑埋了两江官场的污糟脏事,继续维持一个太平盛世,你还是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她一字一句,眼中是失去控制的兴奋:“披着层干干净净刚正不阿的青天皮囊,继续做你高洁不染的赵大人,变成你从前杀过的趋炎附势、虚伪假面的贪官!”
霍昭汶心惊肉跳,不禁动容,设身处地想想都觉得窒息。
有些人是靠信念而活,也愿为信念而死,对他来说,皇权斗争、官场妥协不是底线,不需多加犹豫就能做出最有利于己身的选择,但是对赵白鱼来说,那或许是他能为之赴死的信仰。
对霍昭汶来说,他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出卖朝廷和出生入死的将士,那是他心里的底线。
对赵白鱼来说,捍卫公理、为民请命,是他绝不退让的底线。
割让底线,不亚于割让城池,丧权辱国,死不瞑目。
他看向赵白鱼,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两难境地,前进或后退都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你会怎么选择?
赵白鱼嘴唇紧抿,面无表情,一缕湿透的黑发贴着瓷白的脸颊,垂着眼,眼睫毛轻轻颤抖,忽地抬起,像振翅飞起的蝴蝶。
“有人问我,公主犯法,我敢不敢杀。”
昌平嗤笑。
“我告诉他,国法当斩,我就敢杀。”
昌平的回应是笑得更猖狂:“我等着你,来毁大景的太平盛世!”
赵白鱼没有再回应,转身就走,留身后的昌平狂笑高歌:“杀凶犯!祭冤魂!纵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声音尖锐,仿佛一把盈满恨意的利刃刺进皮囊,辛辣刻薄地撕开所谓太平盛世之下的人命如草芥,和封建王朝统治下的所谓人间公道。
“也要平你这冲天的冤枉!”
***
赵白鱼仿佛无知无觉地行走于暴雨中,霍昭汶撑着伞追上来,遮住他头顶的风雨,欲言又止。
“两江翻案的官吏虽然多,其实真正该砍头的重罪,也没几个。本王承诺你,手上犯人命案的贪官污吏,即使是二品大员如山黔、胡和宜之流,从严从重判刑,绝不手软!”
“才刚沾了三百一十五条人命的昌平公主呢?”
“我知道你不服,不平,但是为几个人的公道而毁了天下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生活,值吗?是,昌平是犯法,是杀了人,可那也是王月明授意牙行逼迫她不得不跳下这个陷阱,她也是为大景、为朝廷和百姓跳下的陷阱。功过尚且能相抵,为什么她不能?经此大案,两江官场势必回到父皇手里,再把昌平召回京都,幽禁起来,那比直接杀了她还让她更痛苦。”
赵白鱼点头:“挑出头的几个贪官污吏出来砍头,震慑其他官吏,再予以赦免,恩威并施,收拢人心。皇帝得到他要的南方漕运、海运和一个听话的两江官场,得到富足的国库,你得到你想要的漂亮政绩,风光回朝,昌平得到她回京的夙愿,侥幸逃过一死的官吏得到活下去的机会……谁都能从这场两江大案里得到好处,连我的政绩也漂亮得无人能敌,大家都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地散场,然后呢?”
霍昭汶说不出话,大概是赵白鱼的表情,或是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震撼人心的平静。
“然后继续表面君臣相和,吏治清明,底下暗流汹涌,日子还是照样过,盛世之兆近在眼前……”
赵白鱼藏在袖子里的手在颤抖。
“可是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该怎么办呢?”
“谁来替他们伸冤?”
霍昭汶嘴巴张张合合:“世间并非非黑即白……”
“不是非黑即白的问题。”赵白鱼不愿多说,只抬头看他,拱手说道:“臣请钦差,借我尚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