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塔近顶的高层房间里,亚尔林拉上窗帘,沉沉呼了口气,将手里那根蜡烛吹灭。墙壁上的时钟显示到“九点四十八分”,他死板的蓝灰色瞳仁里有暗影一闪而过,接着,便缓缓倒映出克里斯的影子。
克里斯仍然安分地待在那个房间里,似乎没有察觉他用法术做出的窥探。这位在皇室处境尴尬的诺西亚三王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资深的阴谋家。
也许他的想法是错的——但这个念头令亚尔林有些不愉快。如果克里斯的单纯真的只是装出来的,那么……很多事情或许会有新的转机。
“大人,您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送到戴纳先生手里了。”此前被他派出去办事,眼下回来复命的法师出声打断了亚尔林的思绪。
亚尔林回过神,“嗯”了一声:“老师有没有交代过他们和世俗派以及皇室,讨论关于三王子克里斯疑似涉及法术犯罪事件的会议,进行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
亚尔林了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从那名禁忌法师袭击罗德里格公爵府当天克里斯自曝法师身份开始,到今天克里斯醒来为止,皇室、教会神秘派的戴纳派、霍朗派、教会世俗派,已经就克里斯私自接触法术知识这件事争论了好几天了。当然,按照救赎教会的规矩,贵族和皇室成员,都是不被允许加入审判廷的。而在诺西亚,除却审判廷法师团内的法师成员外,教会是不允许非官方法师在本国境内自由活动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通常情况下,未经教会允许,私自修行或传承法术的非审判廷成员或非官方组织,审判廷会选择将其逮捕后,视情况收编、监禁或处决。可是克里斯的身份摆在那里,破坏一条存在了几百年的规则收编克里斯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克里斯的罪行又达不到能被他们判处终身监禁或死刑的程度,毕竟目前看来,克里斯还没有利用法术做过什么坏事。而且,皇室不会同意他们判处克里斯终身监禁或死刑的——现在的时局,和当年“希伯普利”预言刚诞生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无论怎么样,克里斯都是皇室成员,其他皇室成员可以允许自己厌恶克里斯,在皇室内部排挤克里斯,但绝对不会允许皇室之外的“贱民们”动克里斯一根汗毛。
这个道理,伊斯顿男爵的案件已经教过他们一次了。
那名中级法师离开了房间,亚尔林阖了下眸,再次睁眼时,周边的环境已经被一种古怪的力量扭曲成了一块块驳杂不清的色彩。流动的光晕缓慢凝聚成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在虚幻空间的另一端敲了敲桌子,示意亚尔林看向他:“亚尔林,塔里的情况怎么样?”
“一如往常,”亚尔林十分熟练地对着那家伙行了个礼,“没有任何异样,老师。”
光影汇成的,模糊不清的戴纳·劳伦斯似乎并不满意亚尔林这样的回答:“克里斯没有尝试潜逃?”
“没有。”由于修习亡灵系法术,亚尔林时常维持着那种气息不足的状态。
戴纳沉思着敲了敲桌子:“他就没有在伊利亚的房间里发现什么?”
“也没有。”亚尔林看向另一片模糊光影中的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摇摇头:“值班交接之前,我一直都在盯着他,他那个时候也什么都没发现。”
戴纳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他才重新看向亚尔林:“他去地下见伊利亚了吗?”
“我已经暗示过他了,但他暂时还没有动作,就等一会过了十一点,看他怎么做了。”
凝聚成戴纳身形的那片光影缓缓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做了一个近似于托腮沉思的动作。见对方沉默不语,亚尔林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开口:“老师,我让人送过去的资料您看过了吗?我还是觉得,依当前的局势,仍然将伊斯顿男爵的案件捏在手里,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而且,这起案件很有可能涉及到世俗面的跨国犯罪,阿尔瓦伯爵逼得太紧了。近段时间,种种迹象显示,国内的□□徒似乎在往坎德利尔聚集。此前法穆镇的邪祭案显然还有后续。我们或许,最好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和贵族起冲突。”
光影中的戴纳“嗯”了一声:“那些资料我看过了,伊斯顿的案件不是我们当前的重点。我同意你的想法,之后找个机会,把它丢给霍朗那边的人,霍朗应该很愿意卖那些贵族一个人情。”最后这句话他用上了讥讽的语气,却并没有配合什么相应的动作,大概是因为此时霍朗不在场。
克拉伦斯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没有开口。
亚尔林看了克拉伦斯一眼,继续自己的发言:“明天塔内是奥蒂列特和莱因斯值班,克里斯这边,我们还需要盯着吗?”
“盯着吧,被科拉隆指定的‘皇族之血’,预言中的‘希伯普利’,或许,他身上真的存在一些一般人无法观测到的特殊,只是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忽略了这点。”戴纳的语气很平淡,但又好像蕴藏着某种只有他自己理解的古怪情绪:“没有受到邪神年祭的诅咒,而且这么轻松就从‘鳞蛇’手里逃了出来,没受一点伤。如果不是因为亲自检查过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他的□□和精神强度和他表现出来的并无二致,我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还只是个刚入门水平的时法师。”
“鳞蛇?”亚尔林和克拉伦斯都愣了一下。
这个外号他们都不陌生,审判廷内部对在逃的禁忌法师、法术罪犯发布的通缉榜单上,禁忌法师“鳞蛇”在诺西亚的赏金是能排到前一百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鳞蛇”的实力是不逊于审判廷多数大法师的。
“‘鳞蛇’?这怎么可能?您确定袭击罗德里格公爵府的人是‘鳞蛇’吗?”克拉伦斯有点坐不住了,“四年前,我在蓝杜朗高原跟‘鳞蛇’交过手,以他的实力……”
“老师的占卜术不太可能出错,而且以那些禁忌法师一贯的作风,他们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使用手段干扰审判廷的占卜,他们会觉得费时费力,没有必要。”亚尔林皱了皱眉:“所以,邪|教徒的组织派出了‘鳞蛇’袭击罗德里格公爵府,因为克里斯?”
这时克拉伦斯才想起自己此前和克里斯的对话:“那位三王子殿下说,‘鳞蛇’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卷走了,当时诚实测试仪没有反应。但我认为,这样的说法实在有些站不住脚,常年在诺西亚境内活动的法术组织,除了审判廷和禁忌法师的组织,就只有菲拉德林了。我查过他在罗德里格公爵府这几年的生活轨迹,菲拉德林的人没有接触过他。也不存在有实力强大的法师一直隐藏在他身边保护他的迹象。难不成,卷走‘鳞蛇’的力量来源于另一位禁忌法师吗?禁忌法师的组织偏偏在这种时候产生了内讧?”
“我倒是觉得,他也许并没有说谎,”戴纳却忽然调转了话锋,单指敲了敲桌子,“别忘了,教会可不只有一个审判廷。”
克拉伦斯愣住了。
“亚尔林,找个时间向我们的三王子殿下透露一些,关于他私自修习法术这件事的讨论结果,那位发话了,教皇也松了口。神谕赦免了他的罪,或许很快他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什么?”这下就连亚尔林都没能维持住原先的表情,“首席被这件事惊动了?他不是已经沉睡……那克里斯的法师身份怎么处理,难道要让他加入审判廷吗?审判廷从立廷以来的规则,就写明了不吸纳贵族与皇室成员。”
戴纳古怪地笑了一声:“规则?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能靠身份背景越过去的规则,如果有人告诉你有,那一定是因为你的身份还不够高,背景还不够大。首席要保他,安德鲁都不敢说什么,审判廷改条规矩又能是什么难事?”
亚尔林住了口,却皱起了眉毛。他跟克里斯没什么仇怨,倒也没有撺掇戴纳给克里斯争取死刑或终身监禁的想法。他只是觉得惊讶,惊讶之余,又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
“不用克里斯本人到场,讨论就已经有结果了?”这一次是克拉伦斯接了戴纳的话。
戴纳看了克拉伦斯一眼,没有回答。但克拉伦斯明白了——克里斯也只不过是各方在其他事情上博弈的一个幌子罢了。
戴纳收回目光,却将思绪慢慢放空:“不过,现在我最关心的事情,还是克里斯获得法术知识传承的途径。安瑞克是个序法师,不该了解太多跟时间法术有关的东西。另外,安瑞克是霍朗的学生,克里斯早前也不是跟霍朗没有交集。安瑞克教克里斯法术这件事,我不相信霍朗真的就完全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