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听着老人的道歉,连忙跟着道:“先生年言重了,我还要感谢他能同您一起来看我,我高兴还不及呢,又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我说得是真心话,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
可不知为何,常先生看着我的眼中却像是隐约有些难过。也许是冒着风雪出诊太过疲倦的缘故。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如此,就好。”
我原本有意想让爷孙两个在此留宿,可是转念一想,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常先生一个大夫带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实在不适合留下,万一晚上出门再撞见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坏了他自己的名声不说,还可能给常礼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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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常礼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不应该被带着出入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他的年岁那么小,生得又那般可爱,万一被像老王八那样的恶心东西惦记上……我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就觉得心中万分的膈应。
常礼一个孩子或许想不到这一层,但常先生肯定是明白的。
可就算是这样,常先生还是将常礼带在了身边,很可能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常先生无法安心将这孩子交到其他人的手中,也就说,这孩子除了常先生之外的亲人很可能都不在身边,甚至可能都已经不再这世上了。
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我再看向常礼那张喜气洋洋的可爱脸庞,情绪便不受控制地低落起来。
我知道,就算是没有父母在近前,常礼有疼爱他的爷爷陪伴着长大,加上开朗活泼的个性,未必就活的不快活。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世间要有这么多的缺憾与别离?
从前我以为只是因为贫穷,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只是如此……或许可以说是天命如此。
可所谓的人各有命,这其中的命数究竟又是凭何而分配?
若是上辈子欠的债,上辈子就该还清。让一个对前程往事一无所知的人去承担前世的自己积累下来的因果业报,也只是让世间徒增一个因为饱受无妄之灾而满怀痛苦与怨恨的魂灵而已。
若当真有转世轮回,就不该有什么奈何桥孟婆汤。
生生世世,善恶有报,恩怨分明,岂不痛快。
我苦,知我为何而苦。
我恨,纵我快意恩仇。
讨债的与欠债的一眼便可认出彼此,沉沦者自可沉沦,清醒者亦可自寻解脱。
而不是想如今这般的……这般的惶惶不可终日,惴惴不可心安。还不如直接一了百了,就像是……就像是梦中门扉被叩响前一刻的那个我……
可是就连那个我,也无法抵挡来自外间的引诱,所以那样轻易地应了声,开了门。
只是门外种种似乎并非他心中所想,后来的那个我如何了,我并不知晓,因为我独独梦到那个梦两次。
一次,是夜半时分,在烛火映照中,听着兰公子娓娓讲述十八层地狱的传闻。
另一次,则是在冬至那日,我靠着暖炉边打瞌睡边等兰公子从外面回来。那一次,梦中的我刚碰上那扇门,就跟现实中的黎宵撞了个正着。
而如今,不过才过了几天的功夫,兰公子下落不明,黎宵也是一直都没有传回消息。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从双脚以及脚踝向上连通着小腿的地方,传来阵阵钻心的痒意。这才对常先生口中所言的足够让人在中途放弃的吃不消,有了深入的真实体会。
——太难受了。
明明是连断骨之疼都不甚敏感的神经,此刻却好像感到了成千上万只肉眼不可见的刺毛小虫趴在上面,正咬破皮肉,争先恐后、探头探脑地向着血肉的深处爬行,一直顺着骨节的缝隙不断地往里头钻……
我真的很难忍住不伸手去抓挠。
清醒的时候还好,我怕自己如果睡着了,可能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碰到上过药的地方,因此请求阿九先生帮我把手脚固定起来。
我不想因为一点无心之失功亏一篑。
阿九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同意了。
试着挣扎了几下,确定牢靠之后,我的心中才感到稍许安定,然而腿部的不适感也随之越发的明显起来。
……后来,我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痒,我几乎完全睡不着。更别提在睡梦中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