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第二天是周五,阿离窝在家里看了一天书,又玩了手机,研究了几个穿越的方法,均以失败告终。折腾累了,他给谢韵娓又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最后学会了发短信,一连串给她发了十来条短信:“你在哪儿?”“干什么呢?”“吃饭了吗?”“放学了吗?”短信却无人回应。
冰箱里存粮不多了,他又吃了一天的面包和火腿,只是下午吃面包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当他拿着面包一屁股坐上客厅的沙发上,被沙发上一个黑色的长条状物体硌了一下,正待他拿起来细细观摩时,对面墙上那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忽然亮了,音乐响起,屏幕上有人像走来走去。阿离并没有太多惊讶,这是电视机,是二十世纪的一项伟大发明。前几天和谢韵娓在家时,她打开看过,不过那时她看的是美食节目,她离家的时候特意警告过他,不要乱使用家用电器,他谨遵教诲,除了冰箱,他没有动任何电器——因为他压根找不到开关。现在,这个电视机自己开了,他正好可以看看,可是,看着看着,他皱起了眉。
电视里播放的是一部以景昭为背景的历史题材电视剧,里面人物的服饰,语言,举止,包括行礼的姿势,屋内的器皿,都和历史上真实的景昭大相径庭。尽管他知道那是演戏,可这种不伦不类的戏实在辣眼睛,他想关了它,于是拿起屁股旁的遥控器乱按一气。电视屏幕开始出现不同的画面,有打打杀杀,有蹦蹦跳跳,有莺莺燕燕,有歌舞升平,有炮火连天,最恐怖的一幕,竟然出现了杀人的血腥场面,鲜血喷溅。他吓得惊跳起来,又跌坐在沙发上,遥控器被甩了出去,电视机出现蓝屏。
血,是他的梦魇,是他的魔咒。他可因血而苏醒幻化为人形,也可因血而被封印,然后消失。他虽是灵物,可在人世间的时光,却不受自己掌控。他与细辛,因血而结缘,也因血结束……
那一日,他下山去寻找细辛,她已下山数日未归,他心里焦虑不安。他知道她在城中有名的女学馆徵羽坊后厨做工,但她每天都会回来。他每天到山下的路口等她,伊人迎着夕照归来,他们携手,披一身星光回家,一路脉脉相视,不言不语。有时她会轻嗔埋怨,怨他又不顾天寒体弱,站在风口等她,他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城中繁华,他从店铺一家家走过去,寻找徵羽坊,忽然前方人潮涌动,他随人潮走去,发现前方是刑场。他的细辛,被缚在刑场之上,形容憔悴,伤痕累累,身旁有刽子手待命,监斩官正在宣读官府判文。原来,细辛身犯盗窃和纵火重罪,被判死刑,即刻问斩。
他冲上去,失控地喊着细辛的名字,可还未近身,就被士兵拦了下来,他被挟持至一间华丽的屋舍,绛红的纱帘后,坐着一个端丽的妇人,妇人隐隐含笑,上下打量着他,开言就问:“可会弹《关雎歌》?”
他心内一惊,想起灵琴山庄的往事来。
他本是血珀仙琴的琴灵,修炼五百年,受仙翁度化,终可化为人形,仙翁为他取名离弦子,《关雎歌》有幸听闻仙翁演奏过。后来仙翁驾鹤西去,仙琴被传于弟子师久,离弦子与师久以师兄弟相称,但他无意染上师久的血被封印于琴,后事他不得而知。
他隐隐感觉,细辛的事,和《关雎歌》有关。细辛通音律,近日在徵羽坊做工,闲暇之余,可偷偷习琴片刻,回家后常向他讨教,他知无不言,曾将《关雎歌》片段教授给她,细辛聪颖,一点就通。他并不知道,《关雎歌》已失传多年。
当年,师久打算将灵琴山庄的圣女之位传给女弟子阿葵,令另一女弟子薛女怀恨在心。一天夜里,薛女偷偷潜入藏书阁,打算盗取《关雎歌》曲谱下山。谁知,琴谱还未找到,却失手打翻了油灯,引发大火,她仓皇逃走,可师久和阿葵在大火中丧生,山庄败落,《关雎歌》琴谱和血珀琴下落不明。
眼前的端丽妇人,是徵羽坊的坊主兼琴师薛姑姑,也是当年师久的女弟子薛女。多年来,她一直寻访《关雎歌》和古琴的下落,如果拿到《关雎歌》,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传位圣女。小厨娘细辛的出现,让她找到一线希望,只是,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细辛都三缄其口,最后索性离开。薛姑姑为逼她身后高人现身,勾结官府,设计陷害细辛,细辛以盗窃和纵火罪被判处死刑。
薛女知道阿离就是细辛身后的高人,她将阴谋和盘托出,让阿离做出选择。
他未及多想,假称自己正是师久的关门弟子,答应交出琴谱,换取细辛性命。
他当场背出琴谱,薛姑姑也兑现承诺,释放细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隔了千年,那歌声犹觉在耳,绕音不绝。他走向她,温柔地解下她手臂上的绳索,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滴,轻轻地拨开她额前打结的长发,柔声抚慰:“别怕!”
血从她的臂上汩汩地冒出来,那是昨夜狱卒鞭笞的伤痕未愈,血珠无声无息,沾染上他的手臂。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慢慢消失,化为虚无。他忽然记起仙翁对他讲过的禁忌,他可因血而苏醒幻化为人形,也可因血而封印消失。他正在一点点消失,即将变成虚无的空气,魂灵重返仙琴,无期限地封印,如同人类的死,一种未知的轮回。
他第一次懂得了贪恋,不为人间繁华,不为明山秀水,他贪恋她发丝的软香,她笑靥的甜美,他贪恋鸡汤煮白菘的醇厚,贪恋山间小屋升起的炊烟,日夜晨昏的一粥一饭。那一刻,他拼尽全力紧紧拥住她,最后一丝温暖,他似是水雾,弥散,蒸发,消失……
他听到细辛声声呼唤:“阿离,阿离!”
隔了千年,犹觉在耳。
……
谢韵娓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怨声载道,身后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贝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