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很快将她所了解到的关于Lawrence的信息都发给了郑弋之,对像郑弋之这样有留洋经验的人来说,能够寻找到的有效信息自然比她多。吴悠挂了郑弋之的电话之后,忍不住在信息的末尾给他发了一句“谢谢”,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郑弋之这样客气,或许是在某一刻,郑弋之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赵开颜,想起了她那晚和郑弋之的争论,想起了赵开颜早上和自己说的那番毫不客气的话,想起了柳晶学姐和自己所说的关于赵开颜的过往,她甚至不清楚赵开颜到底有没有做好堕胎的决定。吴悠的情绪很复杂,这一系列的联系让她顿然感觉自己和郑弋之之间还是有了嫌隙。工作上过多的繁杂琐事已经让她的精神快要抵达极限,生活之中的这些事情更是像在火上浇油般让她煎熬。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那晚上还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今晚我可能要加班。”吴悠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先不见面了。吴悠原本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但过多的解释就会显得她有些欲盖弥彰了,她索性一句也不说了。只是吴悠没想到自己那句发过去,郑弋之也不回复了,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毕竟自己托别人帮忙,又拒绝别人的好意,怎么看来都是自己理亏。吴悠正无奈叹气,想着不如再找补两句,这时,费仁克敲门走了进来。
“Evelyn,尤村长那边打电话来问我们这边后续的安排。”
“我知道了。”
吴悠给客户发完了邮件,到楼下买了一杯冰美式,然后乘电梯上了顶楼天台。她趴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到十点半,手机的微信公众号一栏,一个小红点如期而至。吴悠轻轻点开,从头拉到尾,细细看完,然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的脸上尽是胸有成竹的表情。文章已经发出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她知道这篇文章会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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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迪逊客户部员工的手机在一周的时间内,不断疯狂跳闪着信息,每间隔一分钟就会新增加一个入群提示,一周之内,整个客户部的员工成了线上销售的客服,他们二十四小时在线,回应着各个主动提议要帮助乡村姑娘走出“例假困境”的志愿者。
柳晶的一篇《例假贫困!绝不该让血停止我们前进的脚步》迅速占领了整个朋友圈,文章从方方面面记录了柳晶作为采访者,亲临莫孙县的真实感受。她以“打破女性因例假而自卑”为切入点,深刻剖析了女性在生理期遭受的不公,以及发自肺腑地呼吁更多的一、二线城市女性能将目光聚焦到那些贫困山区的女孩们身上,她们需要卫生巾,需要被保护。全文夹叙夹议、图文并茂、有理有据地将贫困区女孩例假期的不易展现在大众面前。柳晶直接套用了女孩们最后留给吴悠的那些字条上的话语,加上柳晶娴熟的文笔,这篇纪实类报道让不少人声泪俱下。同一时间,“救助例假贫困”“散装卫生巾”“月事革命”的词条也迅速占据了热搜榜第三名。随着文章的火爆转发和备受关注,柳晶在文章最后留下了供志愿者捐助卫生巾的联系方式,即麦迪逊客户部的联系方式。于是,麦迪逊打着公益的名号一下子获得了无数女性的关注,甚至连当红的几位女艺人也相继转发了微博,并决定捐款资助这些女孩子。
不过一周的时间,莫孙县卫生巾的众筹资金就超过了七百三十万元,这个数字是连吴悠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原本她只是希望能依靠柳晶的公共影响力帮她减少一点麦迪逊在这次项目上的损失,但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话题获得的关注度和讨论度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许多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女性发声,她们表示对这篇文章中的看法感同身受,在她们如今一步步摆脱曾经的自卑的同时,她们也非常愿意站出来帮助更多的姑娘看到更大的世界,得到最暖的关怀。
周五的傍晚,上海中心的六十八层,从窗户望出去是高耸在云雾之间的陆家嘴大厦群和外滩的全貌,悠扬的音乐不绝耳畔,高低错落的餐桌之中,柳晶着一身亮白色长裙坐于靠窗的位置,她伸手用钢叉叉着刺身,望着吴悠,笑着说:“过去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日料。”吴悠莞尔一笑,伸手拿了一块寿司放进嘴里,说:“那也要多亏了师姐的那篇文章,才让我有机会蹭上这顿饭。”
柳晶至今对吴悠这个小师妹仍然心怀某种莫名的欣喜,虽然毕业之后她们的联系并不多,但柳晶一直关注着吴悠的朋友圈,从吴悠的那些只言片语和一些图片记录里,她总能感受到吴悠身体里散发的某种力量。柳晶见识过太多类型的女性,她们有依靠男人的、有工于心计的、有外柔内刚的、有朴实无华的……然而无论哪一种,似乎都很难将吴悠归类进去。自从柳晶红后,很多身边的人都对她有了一种敬畏感,和她说话也战战兢兢的,姿态放得也很低,唯独吴悠始终将她当作自己交好的师姐,不卑不亢,保持平常心。
“噢,对了,师姐记得把银行账户给我,我下周让财务把广告费给你打过去。”
柳晶摆了摆手说:“不用给我打钱了,那笔钱也帮我算到众筹的钱里吧,既然呼吁了那么多人来帮忙,我自己又怎么好独分一杯羹呢?”
那天得知奥斯德抄袭了她的创意之后,原本想要到互联网上去讨个说法的吴悠突然冷静下来,她深知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即使提起法律诉讼,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财力。她转念一想,便给柳晶打了个电话,邀约柳晶写了这篇专栏,并希望她在三天之内能帮忙发出来。柳晶答应得很痛快,虽然在搜集资料上她花了点时间,但写一篇文章对柳晶来说毫不费力,不过是一个晚上就能搞定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主题极具话题性,是柳晶最爱写的题材。
“哎,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才和你聊起赵开颜,结果我回上海就遇见她了,有时候真的是白天怕说人,晚上怕说鬼,上海这地方说小是真的小。她那天没认出来我,在隔壁桌谈工作呢,走的时候有个男人来接她,还蛮帅的,不过开的是雷克萨斯,稍微掉价了点,我以为她真的像你说的,不说宾利,至少也是坐在保时捷里的女人了。”
吴悠在听到雷克萨斯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全上海开雷克萨斯的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会联想到郑弋之?吴悠又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敏感了,于是她没有过多地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末了,柳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上次和你一起去莫孙县的那个Frank,好像蛮喜欢你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感觉他是个踏实的男人。”这句话倒是一下惊住了吴悠,吴悠立马笑着摇头否认道:“不可能啊,他怎么会喜欢我?”
柳晶以一副看人不会错的样子说:“你师姐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吴悠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费仁克像情侣一样出现的样子,那太别扭、太生硬、太不堪入目了,她顷刻驱散了脑海里出现的画面,然后转移话题道:“师姐,你真的不用为我费心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柳晶耸耸肩,说:“多一个选择永远不会错,相信我!”
吴悠佩服柳晶的当然不只是她的才华和双商,更重要的是她活出了大多数女人活不出的样子。自从柳晶不再以主持人这个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之后,就更加自在地按自己的天性生活,对于物质、男人、财富,她都毫不担心。毕业之前,柳晶就在上海买了房,接着买了第二套、第三套,从郊区买到市区,从上海买到北京,再从国内买到国外。柳晶是真正用自己的双手和才华勤劳致富的那批人,三十五岁之前她就完成了财富积累,进而在对男人的选择上也变得随心所欲起来,柳晶最狠的是在她和相恋三年的男友分手时,重情重义的她直接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过户给了对方,了却了心头的牵挂,坦坦荡荡地迎接下一段感情。她所谓的选择全都是靠她自己吸引过来的,所以她总觉得吴悠也可以做到和自己一样,特别是当她知道吴悠家里有无数房产,她还执意要来上海靠自己打拼的时候,柳晶内心就把吴悠划归到了和自己同类的范畴中。
饭后,柳晶拉着吴悠在国金商场逛了一会儿,随手便买了一个SaintLaurent(圣罗兰)的斜挎包和一双Dior的高跟鞋,还硬拉着吴悠买了一套华伦天奴的裙子。购物让人舒心,尤其对女人,不管是大学还是现在,柳晶都把男人和物质划分在一个领域,她认为那是让女人开心的“物件”。没错,她确实说的是物件。
两人跨过陆家嘴天桥,看着耀眼的东方明珠,柳晶忍不住问了一句:“吴悠,你打算就在广告界做一辈子吗?”吴悠看向柳晶说:“我也不知道,目前来说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柳晶摇头道:“中国这几年发展迅速,广告已经沦为传统行业的范畴,虽然谈不上日薄西山,但上升空间已经很小了。据我所知,我身边很多做广告的都开始纷纷跳槽转行,互联网发展迅猛,推广产品的形式早就不再单一,如果要赚大钱,你是时候要考虑转型了。现在很多品牌都有了自己的inhouse(内部的)团队做营销推广,广告公司的职能在不断被削弱,下一波风口在哪儿,你要看清。”
吴悠点头,感谢师姐的提醒。柳晶所说的,她又何曾不知?未来社会,广告的形式肯定会千变万化,传统的模式必将被取代,但产品永远需要推广、需要创意、需要营销模式,万变不离其宗,她所掌握的依旧可以使用,只是可能介质平台和途径需要变换,她也随时在关注着,所以并不着急。
“但是话说回来,当你真正开始赚钱的时候,也是你越来越身不由己的时候,或许你的初衷会被打碎,甚至做一些你并不想做的事情。像我现在就是,要有人问我快不快乐,我会说挺快乐的。但是我也分不清这种快乐是因赚钱而快乐,还是因做自己在做的事情而快乐。”柳晶嫣然一笑,继续说,“我接下来可能要做自己的品牌,我在想如果你的合伙人真的退出,你不如到我这里,和我一起开辟天地。”吴悠这才知道,原来柳晶所说的这么多,是为了挖她过去埋下的伏笔。
“师姐真看得起我,我会慎重考虑的。”吴悠没有直接拒绝,毕竟柳晶这次帮了她大忙。
“好了,你说这句话我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哈哈!你不必有压力,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而已。”
“谢谢师姐!”
站在天桥下,两人各自打车离去,吴悠看着时间还早,想着还能去一趟公司。她刚刚上车,就刷到了郑弋之的朋友圈,是一杯放在玻璃桌上的威士忌,旁边是热闹的男男女女。郑弋之的摄影技术很好,像是很享受其中的样子,定位是北京三里屯的LUXE,像是并不介意吴悠看到的样子。他什么时候去的北京,吴悠并不知道。两个人的信息还停留在一周前的那顿晚饭邀请上,她没有再发信息过去,郑弋之也没有再回复过来。吴悠打开聊天的页面,快速地打了好几个字,思来想去后,她又全部删掉了,与其隔着屏幕说话,不如好好见一面。吴悠转手订了一张飞往北京的机票,她让司机掉头。公司不去了,直接去虹桥机场吧。
这种说飞就飞的事情吴悠不是没做过。大二那年暑假,罗薇薇在安徽老家,因为父母离婚闹得满城风雨,老爸出轨被抓包,老妈一个激动拨打了当地电视台的热线,这下便一发不可收拾。罗薇薇深夜给吴悠打电话哭诉,说自己回不了家了,家里都是记者。吴悠二话没说,挂了电话就订了一张从深圳飞往合肥的机票,一大早就找到哭成泪人的罗薇薇,吓了对方一跳。后来吴悠领着罗薇薇回家,把记者赶走,驱散了帮倒忙的三姑六婆,还给罗薇薇父母做了思想工作,认真地帮他们合理分配了家产,然后又站在罗薇薇的立场诉说了薇薇在上海念书的各种不容易,父母有权利将其中一部分资金留给罗薇薇将来做打算。念着吴悠专程从深圳飞来帮忙解决问题,罗薇薇父母也同意了吴悠的建议。就是那次之后,罗薇薇彻底变成了吴悠的贴心闺密。当时罗薇薇说,怎么有你这种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人啊,吓死我了,你也不事先打声招呼,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吴悠说,开什么玩笑,想见谁就见了,你以为还是几十年前那种要靠书信你来我往,找不到人恨不得这辈子都找不到了的年代吗,一张机票而已啊。罗薇薇当时不说,心里却想:机票多贵啊。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吴悠真的高估了中部地区大部分人的消费能力,对在深圳的她来说,买机票去哪儿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对还在合肥的罗薇薇这种每次返校都要靠学生证去买学生票的人来说,吴悠不仅是大胆,更有一种满不在乎。那一瞬间,罗薇薇非常膜拜吴悠的这种率性而为。可罗薇薇不知道,那时候吴悠买机票的钱是她自己在学校兼职赚的,和自己的父母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罗薇薇当时知道这一点,估计更是五体投地地把吴悠当成神一样供奉起来。
下飞机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吴悠刚打到车,就直接给郑弋之拨了通电话过去,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吴悠像是耳膜触电一样,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发疯。
“喂……”
“我在北京。”吴悠降下一点车窗,高速上“轰轰隆隆”的声音减淡了一点郑弋之的声音。
“你在哪儿?”
“我刚落地,准备去酒店。”
“我来接你?还是……你想我直接去你的酒店等你?”郑弋之的声音里明显带着醉意,可依旧不失他撩人的兴致,吴悠抑制着自己的心跳,她听到司机建议她把窗户先关上,她关上窗户后又回到了真空的状态,车内安静如斯,郑弋之继续说,“你该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我过来出差,刚好看到你也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