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懒得更换套路,每当他开始表演时,剧院的同事们都会互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哎呀,拉斐尔又开始想家了,这次又会是哪个小可怜受他的迫害呢?
但当拉斐尔挑逗到他未来的嫂子身上时,这样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文森特双眼微敛,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突然心情大好,一想到那个控制欲爆棚的弟控日后头带两顶绿帽子,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眼下,逗弄完雪莱,拉斐尔跟他解释道:“我是不是让你受到惊吓了?之所以那天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你觉得我的演出怎么样?”
雪莱毫不犹豫地赞美:“你演得很好,把蝴蝶夫人的痴情演绎的很完美。”
“痴情?”
不知为何,拉斐尔的口吻突然变得有些冷淡。
“有,有什么问题吗?”雪莱不知道他是哪里说错了话,心情有些紧张。
拉斐尔轻哼一声,目光冷冷:“《蝴蝶夫人》的创作背景是在公元纪的东洋,那时候这个国家被外国占领,战争中女人永远都是最先收到迫害的,像蝴蝶夫人这样的艺妓嫁给驻扎在本国的外国军官,后来又被抛弃的女人不在少数。
在皮埃尔的原著《菊子夫人》中,尚且还可以说是婊子和嫖客的各取所需,但经过普契尼的改编后,婊子和嫖客之间一下子就萌生出山盟海誓的爱情了?后来的《西贡小姐》也是如此。归根结底,不过是公元纪时的西方人对东方女人不切实际的意淫而已。
不过,抛开隐含的文化本质,现在有些人不也是这样的吗?又想对方无怨无悔地深爱自己,又想着琵琶别抱,还缠缠绵绵不肯放手,你说这人也挺贱的。”
他这话说得恶毒又不留情面,雪莱感觉心口一抽,不由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神情恍惚地想:婊子和嫖客……那这么说,他不也是被父亲卖给路德维希的?他不也是出来卖的?
如同轰雷掣顶一般,雪莱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与恐怖,他总感觉自己是掺透什么人间真理,不由打了个寒战。
文森特笑呵呵道:“那么讨厌,那为什么还要扮演呢,我又不会逼你。”
拉斐尔冷哼一声,别扭道:“你管我?我不告诉你,我乐意。”
“好好好,不告诉我。”
他的纵容反倒让拉斐尔有些不好意思,嘴唇嗫嚅道:“一开始确实不想出演,但你把你改编后的剧本给我看后,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文森特在改编这场戏剧中,修改了蝴蝶夫人临死前的心境,原著里她拔刀自尽时,完全是出于对上校的痴恋,以及因对方的抛弃彻底绝望后做出的极端行为,这完全是在满足特定人群的心理。
但在文森特改编的剧本里,他创造性地融入《源氏物语》中六条妃子这一人物的部分性格。
文森特:“六条妃子是《源氏物语》中前东宫太子的妃子,也是光源氏的婶婶,丈夫过世后,她也成为源氏的情人之一。可源氏风流多情,六条妃子渐渐地被他疏远。雪莱,你觉得这样的六条妃子,她会不会怨恨源氏?”
雪莱认真想了想:“大概是会的吧。”
六条妃子是前东宫太子妃,是个气品高贵的绝代佳人,她放下自尊和傲慢,飞蛾扑火般地爱上源氏,但源氏到处留情,渐渐地将她遗忘。她怨恨源氏的薄情,却又渴求他施舍的那丝垂怜,那个年代女子所受的教育让她无法倾吐她的怨恨,以至于她生魂出窍,无意间害死源氏的情人,最后羞愧出家。
文森特加入的就是六条妃子的“怨”这一元素,所以莎乐美剧团呈现出的蝴蝶夫人形象有别于过往的所有剧目,甚至在原著的最后一幕戏后面,文森特还原创了一段唱曲,让蝴蝶夫人以鬼魂的形式进行自白,重点表现她刻骨的恨,痴怨的恨。
她的恨到底是为的什么其实并不重要,观众可以理解为她对上校薄情寡义的怨恨,亦或是一个弱女子对反复无常的命运的控诉。
这种形式标新立异且十分大胆,又不会过于魔改原著,广受好评。
拉斐尔轻叹道:“怎么可能不怨呢,相遇时浪漫的像是在上演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结果发现对方狼心狗肺,完全是不值得的人。”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似是悲戚,又似是怨恨。
他们聊这些话题时,雪莱有些自卑地低下头,他们口中说的什么《菊子夫人》、《源氏物语》,这些古典文学他都不是很懂,隐含的文化本质他也完全没看出来,感觉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只会傻乎乎地说好。
其实雪莱早就发现自己和奥丁格格不入,那天欢迎会上的小公子聊奥丁最新上演的音乐剧,聊最新款的服装,聊的书籍要不就是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文学,要么就是爱伦坡所代表的哥特文学等等。
而他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感觉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像个乡巴佬,完全不像一个时代的人,仿佛一只被时代抛弃的旧物,这样的他又怎么做路德维希元帅的夫人呢?估计以后会经常在媒体面前出丑吧。
雪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拉斐尔,我记得修士不能登台演出的吧?”
拉斐尔朝他望过来,眼神黯淡:“是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登台演出了,这场结束后我就会宣布退役,不久后我就去梵蒂冈修士,谁让路德维希和圣座冕下已经在私下做好交易了呢。”
觉察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怨气,雪莱鼓起勇气:“你是不是不想成为修士?”
拉斐尔叹气:“想不想又哪里是我能决定的,路德维希已经在圣座面前举荐我,你也知道,我是不敢反抗他的。”
雪莱握紧胸前的十字架,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拉斐尔是如此的相似。
他以前还觉得拉斐尔不把圣座的恩赐当回事儿是不知好歹,这何尝不是一种狂妄自大呢?
像拉斐尔这样的男人就应该在舞台上大放光彩,而不是在修道院里郁郁不振地度过余生,而自己这种木讷愚钝的人才应该去出家。
可惜,他们都处于路德维希的掌控下,无法逃离这无常的命运,遑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