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书的幼女周玉蓉就扬起一张正值青春的娟好小脸儿,调皮道:“翁翁这里有好茶,也不叫我过来帮您品一回。等会儿我走时,这罐福建福鼎太姥山的白茶我要拿回去好好收着。”
周阁老哈哈大笑,“你这鼻子真灵,这茶昨日才拿过来,今天就让你闻到味儿了。”
周玉蓉见祖父开怀大笑,心头石这才落下。一边为老人家捶腿,一边小心道:“……爹爹这回知道错了,他也没想到周洪那个奴才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弄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伎进宫。这回不但打了咱们周家的脸,也让姑母脸色无光!”
周阁老脸上阴沉下来,哼唧了两声道:“他没想到?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才会相信他这副鬼话。糊弄外人也就罢了,要是连自个儿都糊弄,你爹这个三品侍郎也当到头了。他倒是乖绝,竟把你使到前面来说话……”
在最疼爱的嫡亲孙女面前,周阁老毫不掩饰自己的怒色,“我早早就跟他嘱咐过,族中的女孩儿一定要挑选老实本分的,贵在精而不在多。偏他自作聪明,让人家一招就打回原形。咱们这样的门户,犯得着以色字来拢人吗?”
周玉蓉抱着祖父的胳膊摇了几摇,嗔道:“我爹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不要再说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当众揭穿此事,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周阁老眼中流露出半丝厌恶,很快就掩饰掉,垂了眼皮道:“自从你姑姑进了宫升了贵妃后,咱们周家就一路顺风顺水,纵得你爹的胆子也大了,不好好当差专谋这些小道,迟早还要栽个大跟头!”
周玉蓉就小心陪笑,“我听我爹旁边的先生们说,这个绊子多半是肃王殿下设下的。那个董三娘不过是个妓馆老板,连咱们脚底的泥都不如的贱人,竟敢在银锭桥上拦住咱家的马车,跟周总管面对面的叫嚣。这背后若是没有人指使,只怕鬼都不会相信。”
周阁老徐徐点头,“当今圣人宽宏大度知人善用,是个千古难遇的明君。他膝下如今只有三位成年皇子,老二端王因为穆皇后厌胜一案早早就被圣人厌弃,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应该用不着再提了。如今能和敬王殿下一争长短的,就只有这位大皇子了……”
周玉蓉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倾听,越往后眼里笑意越深。
将祖父身上的月白绣锦团丝薄被重新拉伸展,傲然道:“这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站在敬王哥哥这边,肃王殿下不过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如今只会使这些妇人的下作手段了……”
周阁老伸手点了点,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骂道:“你又在书房外偷听,真是不知说你什么才好。好好一个女孩儿,不喜欢绣花绣草,竟然喜欢听这些政事儿,看你以后怎么找婆家?”
虽然是责骂,老爷子的语气当中却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周玉蓉何等聪明,立刻依偎过来,“咱们周家就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我以后就找一个一心对我好的穷书生。等他中了进士在朝庭选了官儿,我就在后宅帮他出主意想法子,助他一路青云直上。说不得二十年后,我这个前朝阁老的孙女儿就会成为堂堂新阁老的妻室!”
周阁老听得眉毛挑起老高,然后又重重放下,叹息道:“本来你姑姑的意思,是想选你做敬王的正妃。结果在圣人那里探了两回话,却是无可无不可。咱们周家如今成为朝堂上一等一的门阀,靠的就是圣人对咱们家的倚重。”
他略有些伤感,“圣人既是这个态度,那就只得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现在想来这倒是一个好事,敬王殿下日后没有了让人忌惮的妻族,在圣人心中又要加重一点筹码……”
周玉蓉立时变得眉开眼笑,“那您去帮我说说,我爹和我娘一门心思想让我嫁给敬王哥哥,要不然嫁给别的什么权贵之子也行。其实我顶看不起京里的这些纨绔子弟,寸功未建就学着别人章台走马。”
年轻女孩想起自己的婚事不由牢骚满腹,“就连看似一派正人君子的敬王哥哥,正妃还没进门呢,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侍妾。每回到他府里去,满屋子都是妖妖娆娆的女人。我日后要是找丈夫,这辈子只准他守着我一个人!”
周阁老再次哈哈大笑,掀着长长的寿字眉,豪迈万丈道:“你小时候潭柘寺的高僧曾给你断过一卦,说你这辈子一路万事无忧富贵到老,是个极好的命格。眼下春闱刚过,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想鱼跃龙门。我周家的女儿看起了谁,便是谁的大造化!”
周玉蓉听到祖父的话,顿时觉得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心想娘亲再逼迫的话,就真的让祖父陪自己来个榜下捉婿。
周阁老上了年纪,本来昨夜因为家里这些闹心事没有睡好,说笑一阵儿后就有些精神不济。周玉蓉看着祖父用了养生的汤药后,才束手退出园子。
前院和后院之间有一道用以分界的垂花门,门外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早就等着心焦,见她一出来忙上前问道:“你翁翁说什么没有?总共骂了我几句?还有贵妃娘娘那边到底要。如何交代?”
周玉蓉就调皮一笑道:“爹爹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翁翁说,以圣人和姑姑的情分这些不过是小事,勿需挂怀。但即便是小事,也可一可二不可三。再过几日,让我娘进宫陪娘娘说会儿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周侍郎轻舒一口气,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如此轻松揭过,想必女儿在期间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就极大度地一挥手道:“明天让你娘带着你出门逛逛,看中什么穿的戴的,叫人全部送进府来挑!”
周玉蓉眼珠子一转笑道:“自然要让爹送我几样好东西,刚才翁翁还送了我一罐太姥山的白茶呢。不过我明天还想去一回东安门的灯市,看看我写的那副对子有人对出来没有?”
周侍郎满脸诧异,“怎么那副对子还没有人对上来吗,这都多久的时日了?”
周侍郎又是自豪又是哀叹,“难怪你翁翁总是说,你要是个男儿咱周家下一辈儿就用不着愁了。你哥哥二十好几了,还只会在鸿胪寺尚宝司领一个小小的闲差。让他过来听听这些政事儿,他还百般不耐烦……”
周家这一辈的长子周玉漱性子高傲,简单的说就是读书读的有些目下无尘。
在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这样的个性简直就是致命伤,更因其资质有限连个正经进士都没考中。周阁老周侍郎父子无法,只得向圣人求了个恩荫,让这孩子待在鸿胪寺尚宝司任一个七品寺丞,领份清闲俸禄罢了。
周玉蓉对于哥哥的德性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劝慰道:“嫂子是川南窦家的女儿,窦家这二十年不知出了多少进士举人,他家的女儿自然是没有差的。有她在一旁规劝,等时日稍久些,哥哥自然会懂事上进。”
有些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像那三国时的刘禅,一代雄师诸葛军侯即便是智计百出,到最后还是拿他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