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脾气喜好的,都不会以他的名字相称,更何况赵疆本就是晚辈。
早年,镇北王赵英在北境剿除匪患,凑巧从匪窝里救了致仕还乡的静石先生及其家眷。两人倒是引为知己,静石先生便在定北王府住了下来。刚开始是修书,修着修着,就修成了赵英的幕僚。
赵疆就是静石先生给开的蒙。
只不过他小时候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镇北王妃缠绵病榻管不了他,镇北王虽有威慑力却整日忙于军务,哥哥赵堤更是个弟弟说啥是啥的软耳根子,赵疆无法无天,几乎日日将性格古板端肃的静石先生气得半死。
静石先生看着面前这个宽肩窄腰的青年大咧咧地直呼他“元彪”,不由得感到一阵熟悉的恍惚。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窗下三头身的小赵璟姿势端端正正,正提笔临书。
这才总算从被混世魔王折磨的幻境中挣脱出来。
“何事,你说。”
未免赵疆再不知礼数地喊出一声“元彪”来,静石先生迅速回应了他。
他可不想让自己聪颖乖巧的小弟子受这个不着调的爹的影响。
“战阵上我见北胡有一种火器,声音巨大,爆炸生黑烟,专惊战马,北胡马训练有素,并不畏惧,我们的马却受惊严重。”他随手折下一根梧桐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模样:“先生可有了解?”
静石先生皱了皱眉,“火器?”
现下倒是已有人发明过火器,也曾献宝于陛下,只是当庭演示时根本不比那烟花爆竹强得了多少,直接成了个笑话。
赵疆摇摇头道:“他们那东西是会炸开的,虽然火焰不大烧不到人,可那崩开的木片木屑却如箭矢一样能够伤人。”
静石先生看着他草草在地上画下的样子,陷入沉思。
就这么过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恍然回过神来,道:“奇技淫巧罢了。”
赵疆把树杈子一扔,双臂一抱,“这是小玩意还是大杀器,我比您清楚。”他盯着静石先生,“我爹我哥死了,您真打算就在这儿当个教书先生?”
静石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管他看多少次,对面青年眼睛里那不加掩饰的野望,永远都令他心头惊颤。
赵疆儿时的胡闹他只当是年少顽皮,倒从未真往心里去过。但随着他年岁渐长,静石先生却从这二公子身上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那隐藏的很好的雄心,根本不将规矩礼法容纳在内的恣肆,还有偶尔会流露出来的,让人恐惧的决断。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乱世,必为枭雄霸主。
可生在这太平年间……不知对天下,是福是祸。
就连他自己也似乎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沾军权,不问战事,自当个纨绔游侠去了。
这些年,定北王府的处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边患未定,帝心叵测。独一份的异姓王还手握重兵驻守重地,镇北王赵英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赵英赵堤父子,均是万中无一的忠臣良将,从无称王野心,只愿镇守国门,护佑北境百姓而已。这样的好臣子,皇帝却无时无刻不在疑心于他们,静石先生便偶尔为他们参谋一二,如何在定北王府和皇权之间取得一线平衡。
但静石先生知道,从赵英赵堤身死的那一刻起,这平衡就再也不可能了。
赵疆……呵。
良将或许他是,忠臣么,别开玩笑。
现在的定北王府,乃至整个北境,都仿佛一架摇摇欲坠的马车,正落在一个危险分子的手中,不知会被驱使向烈焰亦或是悬崖。
赵疆耸了耸肩膀,“我不勉强。”
他道:“定北王府永远有您的地方,乐意修书也好,乐意教书也罢,赵家军有一口气在,定北王府就在。”
这话说的多么可怜。
耸肩这样没正行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俏皮。
静石先生冷着脸道:“我会试试。”
如果真按赵疆所说,这火器有如此威力,设计显然比朝廷所掌握的要精妙许多。
——北胡人如何能拥有如此精妙的武器?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赵疆的话之后,静石先生的第一反应便是心惊。
纵使他不愿再接触这些“旁门左道”,却也不能看着北境乃至天下陷入肉眼可见的生灵涂炭之中。
便只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