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看电视。她语调依然冷得要命,就像此刻子夜的气温。她一个一个地放着她的爆竹。我在一边看着她,用手半捂着耳朵。我想她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对生活的一种愤怒。
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姜冬将身边的爆竹一个一个地放完了。像事先约好的一样,四周也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一些零星的小爆炸反衬出雪夜的宁静。寒风吹过,可以看见团团硝烟还在灯光下留连弥漫。姜冬站在阳台上还是一动不动,只有烟头一明一灭的,表明她还有口气儿。
我站在门边,将门关了一半,说:快进来吧,外面挺冷的。我要关门了。
她没动,也不响。半天,幽幽地丢下一句:
尤老师,你别和我离婚?
我不想离婚。她说。
这个你进来说好不好?
她用手使劲地擦了几下眼睛,低着头进来了。
我销上阳台的门。
她一屁股坐在我床上,仰面倒了下去,双手捂着眼睛。我走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她却将身上的衣服往上一掀,蒙住了头--于是刚才电视里的那个画面又在我眼前重现了:一个女人丰满的肉体在紧身的羊毛衫下面鼓鼓荡荡我知道这时候什么话都不用问,都不用说的,只要用手在那些鼓鼓荡荡的地方揉捏揉捏就行了。揉,还是不揉,在这个问题上我又进行了一次长考--我们之间可是有协议的。
尤老师,你会和我离婚吧?她又问了一句,并且呜地哭出声来。我想不到她还会哭。她的头仍然蒙在衣服里,以至哭声有些含糊不清,听上去有几分不真实,像是装出来的。
你怎么了,我有点莫明其妙,我又没说现在就和你离。
尤老师,我对不起你。她在衣服里又呜了几声。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什么,
你别说了,我说,我知道,我无所谓的,
无所谓?她叫起来,闷声闷气的,一个老人死了,就在一个商店的楼上,死了好多天了,没有人知道,后来发臭了,淌臭水了,才有人知道,可是没有人为他收尸。
他,他没有儿女?
她摇摇头。
你不知道,那气味有多难闻我今天去商店,真倒霉,碰上这种事。
居委会,民政部门也不管?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都过年了,谁愿意问这种事。
--你就为这事?半响,我说。
还有一件事。姜冬在衣服底下停了会儿,仿佛在下决心。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她终于说,我--怀孕了。
--什么?别胡说啊,我差点要跳起来,我可没有,没有碰过你啊。
不是你,我没说是你。
那是谁啊。
这你别管。我只是求你,你什么也不要对别人说?
她终于揭下头上的衣服,露出脸来。她脸上的确有几滴泪痕。
尤老师,你听我说,我需要一个孩子,我非常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觉得,我生活里再有一个孩子就算很美满了。这件事我不能再等了,过了年我41岁了,再等下去,对我,对孩子都不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满意你,所以,我没有选择你做孩子的父亲--你恨我吗?
哼,我恨什么,我恨得起来吗,我恨恨地说,我连那个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恨的。
这辈子,若没有男人,我还能过得去,她继续说她的,但如果没有个孩子,那真是个莫大的遗憾,我到死也会后悔的。
可人家会认为那孩子是我的。
所以我才求你一件事:你什么也不要对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