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好似什么都听见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坐在这里歇一歇,然后便回家去。
每次下山一趟,他喜欢花上几文钱,坐在茶棚里听这些人侃着不大不小的谈资,上到朝堂兵变,下到鸡毛蒜皮,日复一日地坐在一旁听一听,不至于跟外界断了联系。
他以前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有的时候听到流年不利、兵荒马乱之类的话,总是庆幸自己居住在深山野林里,鬼神难近。
山上固然不安全,但是山下的世界更艰难,但有些时候,他这个身份反倒是见不得光的更多一点,也让他一次次认清了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小二乐的清闲,也站在几个壮汉一旁听八卦,一个不留神间,手里端着的茶碗被冒失进来的客人一下子撞到,滚烫的茶水往旁边一歪,浇到了陆双的头上。
小二吓白了脸,连忙又是端冷水又是给递帕子,不断地向他道歉,见少年半晌没有反应,以为是惹极了他,正要朝自己打巴掌。
没想到少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清清淡淡,一点反应也没有,滚烫的茶水浇在头顶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竟就这样好脾气地离开了。
陆双离开茶棚,朝回家的山上走去。
起初是烫,后来在山上吹了半天风又觉得头冷,一时间又冷又热的。
陆双搓了搓脸,没什么在意。
斜阳像是在天幕里晕开的一道红纸,格外诡谲,冷眼俯瞰他的一切,将茕茕孑立的高挺身影在地上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聂氏终是没有等到元宵节,不放心家里提前回来了,一回来便看到了人去楼空的景象。
陆双正好这个时候回了家,他打开柴扉,神色平静,半张脸烫的红彤彤的,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似的。
聂氏没顾得上管他的脸,一上来便劈头盖脸问他,“你把环环送走了?”
见他不说话,聂氏这才明白环环是真的走了,一时间如丧考妣,哭喊着不断捶打着他,大呼造孽,“白捡的媳妇你不要,你给送走!你就这样给送走了!”
陆双任她捶打,岿然不动,半晌才沉声开口道,“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聂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这是挟恩图报。”
陆父立刻觉出了不对劲,“双儿!别说了!”
聂氏愣了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愣,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什么挟恩图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自打救了她,我们可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没少往她身上花钱,你自己想想,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了?什么时候图她的报答了?”
陆双沉默。
聂氏推开拉住她的陆父,恨铁不成钢般对着陆双又急又气,“我们家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算是一只猫儿狗儿的,你老娘我也是不忍心看它落难受苦的,何况还是个人?你把你娘想成什么人了?还有双儿,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你心里难道就不喜欢她吗?你心里就难道没有一丁点把她留下来的念头吗?”
陆双内心大骇,敛下眉宇,整个人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皮球,慢慢萎顿了下去,肩膀塌了一块。
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原来在别人眼里是如此昭然若揭。
是的。
他喜欢她。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喜欢她。
可是他能给她带来什么?
他的喜欢能值几个钱?
陆双低下头去,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是被戳穿后的狼狈更多一些,还是心中那一点隐秘的不堪和不甘多一些。
他像是一个丢盔弃甲的败将,面色麻木又平静,沉默着挣扎了许久,良久,抬头看向聂氏。
母子双双对望,他的眼中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灰,慢慢道,“她该有自己的选择。”
聂氏怔住,眼睛不自觉发红了,声音带着些哭腔,“怎么就不多等几天……至少、至少等我回来,让我送送她,见上她最后一面啊……”
陆双不知道一路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回家之后便面对着聂氏喋喋不休的质问,他浑浑噩噩地被推来搡去,不发一语地忍着,在聂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东西,也许娘不只是为了让顾环毓当她的儿媳妇,她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半个女儿,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而她也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真的离开了。
他神色灰败,脚步踉踉跄跄却又坚定,推开上前的陆父,转身走出了家门,不知道去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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