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问可以在这里坐么?
我抬起头来,看见我面前,站着一位臃荣华贵,打扮入时,大约四十出头年纪的贵妇人。我点了点头。然后,漫不经心的把头重新转向窗外。
其实,这个贵妇人我认识。她是小妖怪白小敏的一个什么亲戚,一个饱人,精神和经济都十分富足的饱人。那次,在一个聚会上,小妖怪白小敏曾经非常炫耀的把我介绍给她。小妖怪白小敏对我说,她老公是一个企业家,而她,光小轿车就有两台。当时,我记得她曾经还目不转睛的望着我,把我看的毛骨悚然。她对小妖怪白小敏说,你说,你的这个靓崽,像不像你的姐夫?
夜色已经慢慢降临,街道两旁的灯光挥洒着惨淡的光线,把一个个行人的身影拉得颀长而怪异。
夜晚的城市,骚情,无奈,又充满勃勃生机。几个头上顶着维族帽子的新疆人,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卖烤羊肉串。几个小姐在拉客。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战场上的勇士一般,扭扯住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使劲朝相思侬歌厅里面拉。一个瞎子身旁摆放着一个破音箱,在沙哑的卖唱。那酸涩的《流浪者》的歌声,从窗外逸来,好像拿鞭子拷打着我孤寂的心。
贵妇人噗嗤一声笑了,声气尖利而暧昧。
我转过头,看见贵妇人小巧的嘴上叼着一支香烟,正对我眨巴着眼睛。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先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搭理她。这种无聊的女人,大约也是家庭生活不和睦,心里想红杏出墙?她,也属于饥饿一族么?我再次打量着她。她歪在椅子上,两只眸子灼热,瓜子脸蛋上挂着讥诮的笑容。她细长的眉毛,很双的眼皮,睫毛用睫毛膏打理得长长的,利剑一般伸向前面,双眼水波荡漾又顾盼生辉,肌肤雪白如脂,两只乳房鼓囊囊,好像要从名牌体恤里面窜出来。而在她脖子上,一条白金项链蛇一般垂下,上面一颗大红鸡心宝石熠熠闪亮。虽然有些臃肿,认真说来,还属于那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
相识就是缘分,我们来一杯?
这,我倒不反对,我点点头。
服务生给我们来了两扎啤酒。我和她碰了碰杯。啤酒香浓,淳厚,也带一点苦涩。这里的黑啤酒都是现制的,价格也不菲。
贵妇人告诉我,她叫花妮,就在前边不远的小区住家。她问我,先生,请问,能否让我知道一些你的情况呢?
我说,我叫小古,是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举目无亲。不过,我是一个男人。我当然不会说出小妖怪白小敏来。在我的感觉中,花妮绝对认识我,只不过她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因为,我揣摩出,她说话的语气中间,有很多做戏的成分。我当然不能戳穿她。
那么,你的职业呢?
职业?我喝了一口酒。我没有什么职业。要说职业,大约就是买空卖空吧。再说,在酒场上,用职业佐酒也不怎么合适啊。
贵妇人花妮夸张的笑起来。她用手指着我,说道,哈哈,小古,你说话可真逗啊。
这样说来,吴小古先生现在很失意?
就是失意啊。我望着她,摇着头说道。我工作没有着落,唯一相恋的女朋友也拣高枝飞走了。我现在落魄得好像一只断了脊梁骨的赖皮狗,花妮大姐,你老人家难道没有感觉到么?
是么?花妮抿嘴一笑。那,也许需要我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来安慰你孤寂的心灵了?
我嘿然笑了。我说,花妮大姐,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大姐。我故意把老大姐三个字咬得很重。
她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是啊,我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是,在你这样的小年轻面前,花妮已经老了。她伤感的摇着头,又与我碰杯。等她放下杯子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眶已经噙满泪水。
老大姐,是不是我说话得罪你了?
不要说了!她突然对我吼叫着。
酒吧里面的背景音乐换了,舒缓而流畅的钢琴曲《回家》,搅弄着我的心,使我心中最隐秘的神经末梢发疼。我又开始感觉到自己非常饥饿。我感觉饥饿的时候,我两腿之间的枪杆就坚硬着。我换了一个姿势,尽量使自己觉得舒服一点。我用色迷迷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对面的女人,发觉她也同样用饥渴的色迷迷的眼光打量着我。我开始大口大口喝酒,眼前渐渐恍惚迷离。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把一叠纸巾递给我。小古,把脸上的泪水揩了。
我听话的把纸巾接过来。
她说,告诉你,我是一个弃妇,一个弃妇啊。我很有钱,我的那个臭男人找了一个小妞,给了我小汽车,一套房子,还给了我很多钱,很多钱啊。可是,钱多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我说,花妮大姐,钱可是好东西啊,有钱,可以买房子买汽车上高级餐馆。没有钱啊,没有钱就好比是一条赖皮狗。
她没有搭理我,显然已经进入她的回忆之中。小古,你不要打断我,我喜欢和你倾诉,你不反对吧?
我说,花妮大姐,你说,我一定能够当一个好听众。
她噗嗤一笑,用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鼻尖。坏孩子,真坏,哪里有你这么坏的孩子啊。
我说,花妮大姐,其实,我满同情你的,你好善良好体贴人,你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贤淑多么有气质的女性啊。那个男人其实不值得你爱,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没有必要为他难过。你想啊,你在这里生气伤心,他在那里寻欢作乐,你多不合算对不对?
她望着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她说,坏孩子,你以为我生气伤心么,你错了。我其实不伤心,也不会生气。我生气伤心干什么?我生气伤心,不是上了他的当么?他寻欢作乐,我难道就恪守妇道?没有那么一回事。他要我和他离婚,我才没有那么傻呢,我就要拖他,叫他好像心里有一颗刺一样,始终不得安宁。其实,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的每一个人,生活都非常艰难。富人有富人的悲哀,穷人有穷人的难处。妙龄少女有自己的惆怅,而年老色衰的妇人也有自己的恐惧。哎,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顺心的人,比如,美国总统,他还有水门事件;做航天员,有生命之忧,何况你我,你说是么?人啊,最需要的,是有可以知心换命的朋友,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来帮助你,呵护你。小古,你说对么?
她显然也喝酒过量了,说话也打着结头。
我说,这些话谁不知道?现在啊,朋友,就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揣你一脚的人,是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的人。别说知心换命的朋友,就是一般的朋友,又到哪里去找?
她幽幽的望着我,眼光直直的。她把手伸过来。小古,我愿意做你的朋友,你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