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罗脖子一拧一拧的,像条鹅颈子。他偏着脑袋,脸子上的皱纹便开花开朵的,显得极其生动。我我我早上还要扫院里的垃圾圾哩。这就是了,院里为了照顾左老头,就给他的残废了的小儿子左罗安排了临时性的清洁工作,得每天清早就把全院的垃圾清理干净。
牛小花慢吞吞走过来。牛小花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左老头,说左伯伯,我这段时间没得事,我来照顾左妈妈。她把双手捏成拳头,举起来说,我力气大哟,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左妈妈抱起来。
左老头说,你不是在倪部长家做事么?
牛小花说,我——我,可以向倪大姐请假的。
左老三说,你是照顾病人,不得是在搬弄东西,晓得不?
牛小花说,左大姐,我晓得的。
左老头说,工钱呢,怎么算。
牛小花说,左妈妈都认了我做侄女了,一家人的事,说起钱来就不亲热了。又说,一切的一切,都等到左妈妈的病好了再说嘛,好不好?
左老头眼眶一瞬间就湿润了。他说,看你不出来,倒是一个仁义的妹儿喃。好好,照看你左妈妈的活路就拜托你了。只要你尽心尽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左老三说,要钱好说,得把事情弄巴实哟。
左罗说,妈妈妈妈——
这时间,急救室的门洞开。一个护士推着病人,一个护士举着输液瓶,缓缓走了出来。二
好大一片大沙滩呀,绿油油的西瓜藤蔓无边无际,爬满了整个沙滩。
那是绿发哥吗,他裸着上身,穿着一条火烧窑裤,神神道道的在沙滩上忙活着。东挖一个坑,西挖一个坑,盖上盖,然后手中抓一把狗屎,这边糊一下,那边糊一下,说是这样就可以去掉人味儿。待一切都理抹归一后,他在清澈见底的嘉陵江洗洗手,说这回行了这回行了,我肯定能逮住刺猬的。可是,他在对谁说呢?只见空荡荡的沙滩,逶逶迤迤的绿得发蓝的嘉陵江。
那么,自己在哪里呢?依稀的,好象又是在倪家,那是诗人么?他猫一般自身后用胳膊箍住了自己,啊啊,他在解自己的衣服纽扣呢!不不——她几乎绝望的叫出声来!
牛小花又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惶惑的睁开眼,只见满目是刺眼的惨白,她搁在床上的一本诗集也噗的一声落地,使她一瞬间不晓得身居何处。好一会儿,她的眼光才适应下来。原来,这里是医院,嘶嘶作响的日光灯下,她坐在矮凳上,趴着洁白的床单已睡了好一会儿。她捡起书来,吹了吹书上的灰尘,把书搁到床头柜上。书是多么好多么神圣的东西呢,仅管只读过初中的她还读不全懂,但是,她却是多么珍爱它哟!左妈妈呢,她站起来,看见左妈妈仍自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吊瓶里的水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
牛小花又明显感觉到肚子里的动静了。乖乖吔,她低声的叫了一声,脸上一阵燥热,揉揉肚子,来到窗前,撩开窗帘,望着窗外。
窗外灯火通明。园弧型如彩虹般的立交道。层层叠叠的错落有致的灯光。巨人般林立的高楼。如织的车流。噢噢,真是灯的河流灯的海洋啊!
看着这一切,牛小花又觉得心子尖尖发颤。迷人的城市,迷人的诱惑哟!可是,这样大的城市,为啥子就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处呢?
呃,病人突然呻唤了一声。
牛小花连忙走过去,左妈妈,你可醒来了,你终于醒过来了,都好多天了呢!她颤着嗓子,脸上露出了欣悦的笑容,而那好看的长长的睫毛则一抖一抖的,一双大眼里珠光闪烁着。
然而,病人双眼仍然紧闭着,只是干裂的嘴唇阖动着。
牛小花急忙倒了一杯开水,兑上葡萄糖,用调羹搅了搅,吹了吹,给病人嘴里喂去。只听见病人喉咙里嗬呀嗬的响了几下,慢慢的慢慢的,她便睁开了眼睛。呃,她又叫了一声。
牛小花笑了。牛小花笑眉笑脸的问,左妈妈,你醒了么,你吃不吃点东西?
病人没有回答。病人的眼睛缓慢的朝四下里转动着,最后,便把眼光死死的对准了牛小花。我------我是在哪里呢?
牛小花说,左妈妈,您这是在医院,您病了好几天了,已经动过手术了。
我------医院?
牛小花说,对头,这是医院。
病人舔舔嘴皮,左罗他们几弟兄呢?
牛小花说,左大哥左二哥左三姐还有左罗都要忙工作,他们可是每天都来看了你的。
左老头呢?
左伯伯也是每天都来的。
病人点点头。病人叫牛小花把床头摇起来。病人把牛小花拉到身边,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说,小花,你和我对脾味,我倒巴心巴肠的想你哟!你说的同我屋左罗的事,我都同左老头以及左罗的哥哥姐姐商量了。不得行呀,他们说,你一个乖巧巧的妹儿,哪里是看上了一个残废人,无非就是绿眉绿眼的看上了我家的房子票子。还怪我不该把我屋有十万块钱的事讲给你听。说是农村人眼浅皮厚的,无非是把婚事拿来做一块跳板,说是左罗同你成事的话,有吃不完的苦同受不完的罪!还说,最终还有可能弄得个鸡飞蛋打,人没得到还赊财!病人断断续续的说,说得很累,说完了,就很疲乏的靠在床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