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你为什么要跳桥自尽,害得我们连轴转了四十八个小时?
黄全苦笑着,好象吞吃了一只死苍蝇。我哪里是要自尽嘛,我是瞌睡来忙了,没有地方,跑到绞车旁的栏杆边,没想,睡梦中,却栽倒在了绞车道旁。
他还说,幸亏我被打入牛鬼班组,每天只是扫扫地。不然,我这个虚体子,在你们那壮年搬运组,还不整治得脱掉几层皮?!
我们都不禁伸出舌头。大牛鬼黄全却突然住了声。我们朝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见小崽儿张德明佝偻着腰杆,一边扫地,一边说道,我向主席请罪,向真理投降,我就是地地道道的帝修反的代言人也。
忠字班
出发!在站革委勤务员周主任威严的命令声中,婆婆客小组出发了。
婆婆客小组就是搬运六组,都是清一色的女工。除了和我们一起进搬运站的几个年轻女工,婆婆客些年纪都三、四十出头。婆婆客总是这样,嘴巴里面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不过,此刻,她们却把脸子绷得铁紧,没有个人开腔。
风呜哇呜哇的嚎叫着,把她们的头发撩弄着。走在板车前面的,是大奶子杜少花。杜少花穿了一套全新的兰色工作服,胸口被大奶子戳着,鼓鼓囊囊的,腰间还扎了一条皮带,就显出了干练,英姿飒爽模样。看来,这个骚婆娘为了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是特意准备了的。她双手高举着一幅主席老人家的画像,嘴巴里面是满足的笑容。在她身后,板车六组几个婆婆客拉着板车缓缓的蠕动着,扭呀扭的,弯着大蛇字,慢慢离开了货场。
杜少花喜滋滋的,轻快的走着。上忠字班,最吃喜的就是端老人家画像。原因很简单,这工作不费体力。在这个体力重于一切的搬运站,要想在人前立足,没有体力的支撑是万万不能的。杜少花想,我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分呢,居然就在上忠字班摊上吃喜了呢?这样想着,她就抿着嘴儿嘻嘻的笑,两只肉球样的大奶子跳跃得更欢势了。
板车走了好久,大约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婆婆客些把头勾到地面,把卵筋都挣出来,汗水把全身衣服濡湿,才把板车拉到了目的地。婆婆客些挺直腰杆,把衣服角的汗水拧干,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个狗日的叫做重庆的山城哟!
杜少花站在队伍前边,把画像高高举起。一班人,大约就是十来号婆婆客吧,在班长毛大珍的带领下,把手高高举起,向主席老人家画像表忠心。敬爱的主席,我们向你老人家表忠心,我们是热爱你的搬运工人,我们热爱你的革命道路。为了捍卫你的革命路线,为了维护红色江山永不变色,我们特地加班,请你老人家的光辉照耀我们吧。
宣誓完毕,就开始工作。工作其实简单,就是把板车上的砖块卸下,堆码在砖堆上。摸活路的时间,婆婆客们开始活泛起来。她们一会说张家长,一会说李家短。又说着大牛鬼黄全摔坏了。接着,她们瞄着端着老人家画像的大奶子杜少花,嘴巴里面说道,狗日的烂胯,挺着对大奶子,端着个牌牌,居然就是太婆了!
最先是一个婆婆客说,杜少花还没有什么。可是一会说的人就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吃安胎的,有说摆了一个卖B相,在那里现洋的。杜少花就不自在起来。她一会左脚一会右脚的站着,却始终把画像举得高高。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少花放下画像,也拿起砖夹子,加入到了卸砖块的队伍中。她拿的是一只大号夹子,一次可以夹八块砖头。她干得痛快惬意,汗水从她额头上如滚豆子一般流淌着。她一边干着,一边鄙夷的瞄着其他同伴,好象在说,怎么样,老娘不吃安胎,不是一样么?
画像是在一阵大风中跌碎的。杜少花显然是看见它倒塌下来的,她急速跑向前,想接住它,却没有想到,它却朝另外一个方向倒去。只听见豁琅琅一声巨响,那画像栽倒在杜少花脚下,碎了。杜少花急忙把画像抓起来,却看见画像的玻璃完全碎了,更要命的,是玻璃把主席他老人家眼睛给划破,成为了一个独眼龙。
杜少花如丧考妣,歇斯底里的哭起来。其他的婆婆客呢,都不言语,望着她发怔。
杜少花是被站革委会的人押解着回站的。
批判会马上就开始了。在批判会上,站革委周主任义愤填膺的说,杜少花虽然出身于搬运工人家庭,可是却放松了思想改造,以致沦落到与帝修反穿一条连裆裤的地步。
批判会当然是在激扬的口号声中结束的。
杜少花从此就成了牛鬼队伍中的一员,每天要点头哈腰的在主席老人家画像前请罪。而自那以后,每逢上忠字班,婆婆客组没有一个人愿意捧老人家的画像了。再后来呢,也就没有忠字班了。
一对黑
杜少花和张德明成了一对黑。
杜少花被打入牛鬼组,干活却吃安胎,没有一个搬运工人伏气。站革委的周主任也认为,这样安排工作,确实长了帝修反的志气,灭了无产阶级的威风。
为此,站上召开了三结合干部会议,一致决定,除老弱病残仍然扫地以外,其他牛鬼组员,一律两个人一辆板车拉货,并给每辆车安排了定额。
阶级敌人难受之时,真的是无产阶级大快人心之时。我们人人扬眉吐气,而大奶子杜少花和小崽儿张德明呢,却低垂着脑袋,眼眶里红红的,好象兔子的眼睛。
这以后呢,我们就经常看见这样的风景。大奶子杜少花和小崽儿张德明拉着满满一板车货物,从货场朝外面拉。大奶子杜少花拉中杠,而小崽儿张德明则是边杠。刚出货场,那里有一道缓坡,两人就把脑袋夹在沟子里,嘿哟嘿哟叫唤起来。他们汗水汹汹的流淌,脸色挣得通红,额颅上的板筋好象曲蟮,马上要爆裂一般。
看着这样的情形,我们革命的搬运工人真的大快人心呀。大师兄说,狗日的张德明,看你这鬼东西还胆敢洗沟子卖白!
大奶子杜少花和小崽儿张德明当然没有听见我们的话。不过,就是他们听见,又能怎样,搬运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天下,两个牛鬼还能翻了天?
大半年过去了,渐渐的站上就有了风言风语,说是小崽儿张德明和大奶子杜少花穿了狗连档。我们班大都没有人相信。因为,大奶子杜少花已经三十出头,而小崽儿张德明才二十多一点。两个人年龄相差那么大,能够成事?再者,两个牛鬼都置于我们革命人民的监督之下,哪里就能翻天?惟独大师兄有不同看法。大师兄暗恋大奶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平素,他有事无是就打望着大奶子,望着望着,眼睛里面就带了钩子,嘴巴里面啧啧有声,恨不能一把把大奶子衣服剐掉,成就好事。他咬牙切齿的说,狗日的小崽儿张德明有狗运气啊,杜少花奶子好大,狗日的成天一堆,遇见机会还不天天啃!说罢嘴巴里面啧啧有声,眼瞳幽幽泛光,无限向往的样子。
站上的批判会是在一个阴晦的晚上召开的。革委会周主任念了两报一刊社论以后,就站了起来,高声吼叫道,把坏分子杜少花、张德明押解上来。这时,只见四个戴着红袖标的人,分别押解着大奶子杜少花、小崽儿张德明走上主席台。杜少花,张德明两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五花大绑着,胸前挂着一块纸牌。一张写着坏分子杜少花,一张写着坏分子张德明。
周主任啪的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你两个坏分子,本来都是犯罪之人,叫你们一起,是让你们劳动改造,脱胎换骨。这个,给你们改邪归正的机会。你们两个,真的是两条狗,一条公狗,一条母狗!今天,当着全站革命群众的面,说说你们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穿了狗连档的?
大奶子杜少花和小崽儿张德明都一声不吭。
陡然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是周主任猛烈的拍着桌子,他黑着脸,说道,你们要是不说,就让你们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大师兄却狼一般窜上主席台。大师兄啪啪给了张德明几个响亮的耳刮子,说道,狗日的小牛鬼,仇恨无产阶级,破坏大会战,还不老实交代你的犯罪事实?
张德明就簌簌战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