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霖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固然是草率,可要真正去施行,未必就是坏事……”
“且慢着。”
蒋学士深谙辩论之道,强行打断张霖的话:“贸然施行,若是不合适,岂不是天下大乱不可?”
众学士纷纷颔首,觉得有礼,其实变革,谁都想,可是俯仰古今,有变革而强国的,也有因变革而衰亡的,说穿了,风险太大,与其冒这样大的风险,倒不如苟安。
张霖一笑:“如何不能试?其实可以先从一县开始,命人去尝试,自一县中的尝试中发现它的问题,再进行修改和完善,等到有了成效,再往一个府推广,府比县大,可能会遇到更大的难题,可这并不要紧,发现了问题,去解决便是,若是有官吏贪墨,那就用严刑峻法去约束它,若是官府有处置不周之处,就针对情况,定制更好的方法,若是百姓们无法承担,那就衡量一个尺度,使双方都可接受。
你我在此,坐而论道,每日可以想出千千万万种惠民之策,可也只是在此空想而已,于民何益?于国又有何益?”
张霖笑了笑:“总而言之,无非就是尝试,不去尝试,怎么知道可以不可以呢?一个府若是推广成了,就可以推广至一省,天下的事,若是觉得可行的,就该去实践,若是学生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真有错,那么若是实践之中出了问题,学生可以第一个请罪,可若是实践的好,为何不去做?学生是读书人,深知坐而论道,何其容易,写一篇文章,也不过费一些笔墨的功夫而已,即便是学生与公在此辩驳,胜了如何,败了亦如何?这对于天人阁之外的世界,又有什么影响呢?”
此时……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蒋学士的论点很简单,就是攻击张霖的论点,其实任何论点都有错误,张霖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可能会没有漏洞呢?甚至里头有着很多漏洞,所以要找到漏洞,实在太容易了。
大家还以为张霖这个家伙,一定会针对这些漏洞,和蒋学士进行一次激烈的交锋。
而事实上,蒋学士也期待张霖在这些问题上纠缠,张霖一旦和他在这方面交锋,势必会陷入被动。
谁晓得张霖这个家伙,直接撇开了这些缺点,抛出了实践论。
先从一县试点,之后再慢慢推广,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实践的本质,压根就不在于完美运行,本质在于,在实践的过程中,去寻找漏洞,去找出问题,去尝试解决问题。
呼……
这意思是:别瞎比比了,撸起袖子加油干才是最实际,哪有这么多废话。
直接将蒋学士搜肠刮肚预先所想好的一切缺陷吊打,这几乎等同于是惨不忍睹地将蒋学士按在地上摩擦。
此时,张霖继续道:“蒋学士方才所指摘的问题,学生非但不进行袒护,反而要极力赞成,因为学生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就有错误,可只要吾等认为我们的方向没有错,那么提出越多的问题,才可在实践之中,去找出解决的方法。”
张霖朝蒋学士拱手作揖,很诚恳地道:“公之所言,学生深以为然,此乃金玉良言,唯有先生的高论,方可使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来在得以实践之后,找出更完善的方法。”
“呃……”
蒋学士突然觉得挺尴尬的。
说好了的下马威,结果……这个画风,怎么有点怪怪的?
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输了,几乎是完败,当自己自以为自己寻找到了攻击张霖论点的手段和方法时,张霖直接将这些揪出来的错误,当做完善的良方。
蒋学士终究是好面子的人,此时如鲠在喉,既不好再反驳,又有点骑虎难下。
张霖则是笑吟吟地继续道:“学生自从来了天人阁,得见先生,方才知道天人阁果然非同凡响,历来文人之间,多是相互吹捧,吹捧的多,批评的却少,尤其是许多批评,词不达意,不知所谓,唯独先生没有因为学生是客人,而对学生口下留情,反而字字如刀,对学生的文章提出质疑,所谓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先生如此,教学生佩服,君子相交,本就该相互拾缺补漏,只有这样,才可以使人受益,学生多谢先生。”
这样也行?
蒋学士一时目瞪口呆。
好了,现在人家的梯子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时候还愣着做什么,当然是按着节奏走,赶紧就坡下驴了。
蒋学士心里暗道厉害,初时他还以貌取人,现在才领略到内里果然是非凡,他忙道:“哈,老夫确实是想要考教你,不错,很不错,老夫没有看错人。”
张霖则朝他点点头。
心里想,这算不算过关了呢?
这时……却听杨彪咳嗽一声,接着道:“方才的高论,使人耳目一新,却不知此论,从何所得?”
额……这个观念,确实是有些超前。
不过张霖也拿捏不准这实践论,会不会招致这个时代的人反感,他抬眸看着杨彪,却见杨彪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很希望和张霖继续探讨下去。
张霖不及多想,便道:“这是学生胡口乱说,此戏言也,请莫当真。”
杨彪却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反而不依不饶地道:“不不不,这绝非戏言,张霖,这里乃是天人阁,你不妨细细来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