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到了夜幕四合,晏婉动了动酸麻的腰背,一看钟,竟然快要十一点了。年夜饭还没准备,本来安排得挺好,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人确实打不起劲头来张罗饭。随便吃了点点心,外头逐渐热闹起来,鞭炮声不绝于耳。
晏婉撩开窗帘,玻璃上既能看见虚像里的自己,又能透过去看到远处天边忽然炸裂的烟花。她忽然想起来,竟然忘了剪窗花了。坐到桌前,折了红纸,拿了剪刀慢慢剪着。
学校位置算偏僻,炮竹声渺渺的,北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过的时候打着哨子。屋子里不算安静,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的。房间正中央悬着的那盏电灯并不明亮,昏昏的。她又拧亮了桌子上的台灯,她面前的这一处亮了一片。
往年都是和嫂子们凑在一处剪窗花,尤其是二嫂,手巧极了,什么年年有余、五谷丰登、龙凤呈祥,还有嫂嫂们最爱的百子嬉春——什么都剪得出来。晏婉只会剪最简单的六角或者八角的团花,和嫂嫂们的一比,简直寒碜得没眼看。可嫂嫂们都迁就她,窗户当中的那一处,定是留给她的。
佟家是大家族,因为长辈管教有方,兄弟之间没有龃龉,妯娌间相处的也好。女人一多,话自然也多。七嘴八舌地先说说年景,又说说孩子,再说说各家的男人,最后话头总要落到晏婉身上。
佟家就这一个姑奶奶,也是千人宠、万人疼的。虽然都觉得武贝勒样子还周正,人也还说得过去,但也都觉得晏婉若没定亲,就可以慢慢挑挑拣拣,能挑个更好的。
晏婉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话。被她们说狠了,也害羞,便丢了剪子支起画架子,要“报仇”:把二嫂的头发画支棱起来,把三嫂的细腰画得像水桶,把五嫂的嫩脸画得像关公……女人们剪着窗花,她就画着女人们。心里难免会想,若不嫁给武贝勒,那她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因为没爱过人的心是空的,仿佛灵感未至的画面,特意的一处留白。等着某个人,出现、占满。
原先习以为常的一切,原也不觉得怎样珍贵。如今就她一个人了,那些过往都在脑海里,也变成了一幅画。
剪完了几幅窗花,想起春联还没贴呢。晏婉拿了浆糊,冲到外头把春联给贴上。她呵着冰凉的手,看着贴好的春联,念了两遍,傻笑了许久。
窗花贴到了窗户上,这昏暗的小屋子也有了喜气。她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真希望有人陪她过年啊!
还余下不少红纸,放着也是浪费,想要再剪几张,可外头的炮竹声忽然密集了起来。晏婉一看钟,竟然快到十二点了。
她放下剪刀,在炉子上点了两根线香,拎着买的烟花炮竹到院子里。寻了根竹竿,把炮竹挂到了庭中的老桂花树上,点了引线就抛开。自己捂着耳朵听噼里啪啦的炸响,心里也不怎么难过,还是湿了眼眶。“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
“阿玛额娘,不孝女佟晏婉遥祝二老身体康健、万事顺意。”晏婉心中默念,然后跪下向北方磕了三个头。
炮竹炸完了,一地红纸屑,像飘飞的花瓣,叫这白雪人间有了春意。
晏婉最爱放花,光万花筒买了十多个,其他什么百鸟闹林、金盆闹月、水晶龙宫,地老鼠、窜天老鼠买了一大堆。她一个一个点过去,眼见那火树银花璀璨,也眼见它熄灭于黑暗,这短暂易逝的美啊,真是既让人向往,又难免染上一点哀伤。
最后只剩几个万花筒了,人在冷风里也冻得手脚发麻,晏婉索性把剩下的烟花一字排开,用引线穿成一串,然后点了最前头的那一个就跑开等着。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炸响,只得又走过去想再点一回。可刚靠近,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句“小心!”
原来那引线上仍有火星,并没有熄灭,又燃了起来。
晏婉闻声转过头,完全没有留心她就站在马上燃放的烟花前。不待她看清说话的人,就被人扑倒了。眼看着要背摔在地上,那扑过来的人忽然身形一侧,落地时垫在了她身下。
瞬息间,万花筒次第绽放。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以为是个梦。这人是从天而降的吗?
那些烟花一丛接着一丛地盛开在他眸子里,也有千朵万朵炸开在她心里。晏婉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烟花了。
她倏尔笑起来,“顾钦,你眼睛里有烟花啊!”
像银河所有的星星都落进了你的眼里。
火红的呢子大衣镶着一圈白绒毛领,衬得那一张脸如玫瑰的花瓣般娇艳。她的面孔如此的近,他和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因为这寒冽的夜,越发敏感地感触到了彼此的暖和热。
他能在这混沌的硝烟中,清晰地捕捉到空气里那一丝清甜的气息。她噙着笑,深深望进他的眸子里。像是迷失在幻境里的小孩子,被什么美丽的东西摄去了魂魄,久久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动了动,落在了她微张的双唇上。她因为兴奋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如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他能听见血流过时掀起的骇浪,惊涛拍岸,一下一下击打着心脏,直到叩醒了沉睡的灵魂和男人的本能。
人像是在烧了炭火的房间里待久了,脑子有些发木,没办法思考。呼吸也沉重起来。
顾钦下意识地润了下干涸的唇,唇却更干了,亟待有什么来滋润。她手撑在他胸前,手下是他心脏的位置,便像是心被人抓住了。她压着他,长发垂到他脸上。痒。手脚无处安放。他不敢随意乱动,已然是烈火焚身,再一动就怕会火上浇油。
几乎要失态了。
“晏小姐……能先起来一下吗?”他努力让声音平静如常。
晏婉被他一问,也觉察出这个姿势太暧昧。
“哦,哦,对不起!”晏婉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结果也不知道压住了哪里,只听顾钦忽然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声。晏婉更慌了,“对不起啊,弄疼你的伤了?”
顾钦好不容易坐起身,他躲开晏婉探寻的目光,偏开脸扯了扯大衣遮住了身体,“没事……”一贯冷静的脸终于有了丝慌乱。也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怎样,脸瞧着比平日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