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几日,这连绵了小半个月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天气一下子便热了起来,隔日一早就出了大太阳,日头来势凶猛,灼烈得好似能将田间地头的草垛引燃,家家户户纷纷把床褥被子搬到院坝里晒,发出一股软蓬蓬的香味。
许久没摆摊,花小麦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养懒了,见天气这样好,居然还有点小激动。坐立难安地折腾了一整日,东晃晃西瞧瞧,三番两次地跑去收拾整理自己的家什,又忙忙叨叨将做面的卤子和汤汁熬好,好容易盼到天麻麻黑了,迫不及待地叫了花二娘一声,推上板车就往外走。
入夏之后,夜晚的河边,对火刀村的老百姓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暑之地。从河岸上吹来的凉风,和哗啦啦源源不绝的水声,使白日里存积下的热气消散不少,村民们或是携家带口,或是三三两两沿着河边漫步,走得累了,就随便寻一处干净地方坐下,小声说大声笑,显得格外热闹。
无论在哪个时代,对于摆摊做买卖的人来说,夏天的夜晚,永远是最难得的旺季,因此,花小麦在准备吃食方面,也就格外肯下功夫。
除了原就有的各种汤面、拌面和小虾肉馄饨之外,又新添了几个品种的凉面,除此之外,还有两三样瞧上去十分精致的小菜。
用盐腌过抹上香油以松柏枝熏得香脆的熏豆腐,蒸熟之后拌了蒜末和芫荽的蒜茄子,二三文便可买一小碟,摆在面碗旁,咬一口满嘴喷香,就连面条的滋味,也随之愈加浓厚起来。
许是因为很久不曾吃到这河边小摊上的吃食。这日前来照顾生意的老百姓格外多,没一会儿就将几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花二娘慌慌地临时又去借了几副桌椅,远远瞧着春喜和腊梅两个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赶了来,忙迎上去,将他们安顿妥当。
花小麦朝那群人里瞟了一眼,发现除了村里常见的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之外,当中还有三两个以长舌碎嘴见长的男人。不由得有点好笑。忙偏过头去捂住嘴。这辰光,花二娘便凑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去了?”
“……好。”花小麦咬了一下嘴唇,点点头。
花二娘巴不得一声儿地转头就走。脚下腾腾直冲到村子南边,在关家院子门外站下,扬声就道:“关蓉妹子在家吗?”
堂屋里传来一阵软塌塌的脚步声,很快,关蓉便掀帘子走了出来,瞧见花二娘,倒觉有些意外:“呀,景大嫂,你怎么来了。寻我有事?”
花二娘现在一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得不死命忍住了,挤出来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妹子吃过饭了吧?这不是连下了好十几天的雨吗,我们那摊子也摆不得,今日终于放晴。便赶忙将家什都推了出来。我妹想着许久没同你见面了,便特特做了那杏仁豆腐,她脱不出空,便让我来唤你去吃哩!”
“咦?”关蓉心下疑惑,面上却仍是笑盈盈的,“这怎好意思?你们许久没摆摊,收入也要受影响,我哪好再去白吃你们的东西?况且那杏仁豆腐我虽没吃过,料想也决计不会便宜,让你们破费,我心里过意不去呢!”
“咳,甚么破费不破费,你说这些,可就太见外了!”花二娘很大气地一挥手,“我们家小妹自打来了村里,多得你照顾,她又没有别的本事,单会捣鼓些吃食,做了好吃的请你去尝尝,还不是应分的吗?”
那“多得你照顾”五个字,她恨不能从牙缝里往外迸,凑近了点,接着含笑道:“听我家小妹说,那杏仁豆腐能润肺止咳,对你是最有好处的,她专门给你做的吃食,你若不去,岂不让她心中难过?那甜糕凉浸浸的,多放一会儿便不好吃了,这可糟践东西呀!”
花二娘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又是个一根肠儿通到底的性子,关蓉闻言,心中便添了两分欢喜。
自打三月间在河边树林子里说过一回话之后,她和花小麦许久都不曾见面,在村中行走时也难得遇上,使她不由得怀疑,花小麦是不是存了要与自己渐行渐远的意思。今日花小麦特地让花二娘来叫她去吃东西,想来到底还是将她当做姐妹看待的,于是当下也便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回屋将自己收拾了一下,随着花二娘出了门。
这时候,河边上正热闹得要命。
小小的摊档前围了许多等着端面的食客,河岸上坐了整整一排纳凉的村民,不远处,还有一大群四处疯跑的孩子,喧嚷得不可开交。
关蓉随着花二娘一径来到摊子边,朝那满满当当挤在桌旁的人丛只一瞟,当即便瞪大了眼睛:“今儿生意真是很好呐!”
“还过得去。”花二娘将她带到这里,终于算是功成身退,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夏天嘛,家里热,大伙儿都愿意出来转转。”
话音未落,正在忙着擀面条的花小麦便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一笑,“蓉姐你来啦?我正忙着,你且坐,一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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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头对花二娘道:“二姐,你替我将那杏仁豆腐端给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