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是大明轻工业的中心,丝绸、茶叶、瓷器等闻名于世,织造、造纸、印刷等行业也是实力雄厚,几乎能占到大明一半以上的产量,苏绣、徽墨、云锦等奢侈品几乎都是这里出产,所以这里一直是有宋以来的赋税重地。
再加上当年这里的百姓几乎都支持朱元璋的敌人张士诚,所以大明建立之后,朱元璋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用来解决朝廷开支,所以这里的百姓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偷税漏税,如今遇到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将所有的税收全部按照七折计算,于是,景泰二年的税收就少了一大截。
夏秋两税汇总之后,内阁和户部当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朝中大佬哪里能允许这种事情,于是在内阁和户部的支持下,金濂行文各地布政使司,明确只减免米麦,其他东西则不包含在内,并且还告诉他们,这是内阁下的政令,各地必须执行,否则当场罢官去职,追查官员是否贪腐。
于是各地布政使当即下令地方衙门,抓紧时间补征偷逃的赋税,地方衙门便和民间百姓催缴,一时间民怨沸腾。
虽然各地布政使是遵循内阁的政令,但是民间百姓也不是没有办法,尤其是地方上的富贾大族,都是在朝廷上有关系的,许多官员在未中进士之前都接受过他们的资助,于是朝廷上便开始有人出面,要求内阁和户部解释,为什么要催征赋税。
这时候金濂办了一件错事,他作为督管户部的内阁阁臣,大明的财神爷,给出的解释是没有限期催缴,只是遵照政令减免,但是户科给事中李侃却站了出来,明确要求朱祁钰下旨,命都察院分巡天下的监察御史查问此事,金濂只得解释,内阁政令减免的只是米粮,不包含其他税收,况且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国库空虚,如果一概减免,恐怕会国计不足,希望朱祁钰不要让监察御史查问此事。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有些底气不足,这就被科道的人抓到了机会,争相弹劾金濂失信于民,为国敛怨,又敢肆贡奸言,以蔽聪明,还翻出了金濂以前做过的几件糗事,尤其是户科给事中李侃和监察御史王允最为坚持,于是朱祁钰便将此事暂时按了下来,打算先调查一下再说。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气氛古怪的会议。
朱祁钰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金濂,问道:“金爱卿,你在旨意上真的没有明确说明只减免米麦,不减免其他?”
金濂点点头,道:“是,臣只是写了减免税粮三成,请有司遵照旨意办理。”
“所以你后来发现了问题,又用内阁的名义下发政令,命有司征缴缺额?”朱祁钰追问道。
“正是如此。”金濂低声回答道。
朱祁钰无语,质问道:“那你就没想过,地方上本就减免了所有税收的三成,现在突然又要征收,地方百姓的反对声会有多大?尤其还是选在年末那个时候,百姓都欢喜手中宽裕一些,能过一个好年,结果又要征收那三成,他们会有多失望,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金濂也是无奈,之前他负责的都是军中的事情,讲究的就是令行禁止,哪里容地方衙门半分错误,说了米粮就是米粮,谁能想到他们会将其他税收也一并减免了呢。
金濂面对皇帝,只能承认错误道:“老臣糊涂,请陛下恕罪。”
“算了,算了!”朱祁钰略带怒气地摆摆手,道:“朕知道你,你一直是在三法司做事,发现问题是一把好手,但是实际操作问题上却是免不了错误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将旨意写得清楚些,尽量减少谬误。”
王直等人都是松了口气,内阁的政令其实和他们也脱不开干系,只不过这次是金濂背了黑锅,还是替他们背的,皇帝没有处置金濂,他们也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朱祁钰又看向了他们,出声道:“还有你们也一样,写道旨意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都用上,就喜欢用一些生僻少见的词汇和典故,朕对此非常不满。”
“朝廷明发的旨意是给百姓看的,不是给你们用来炫耀的,下次若是有人再写出这种旨意,就别怪朕用胡人的词汇在你们家乡给你们树碑立传。”
朱祁钰都快烦死这些人写东西的习惯了,写出来的旨意生僻字一大堆,读起来都费劲,显得他们好像学富五车似的,但是后世那些真正的国之栋梁都不敢在正式场合炫耀,面前这些人凭什么。
虽说这是现在这些文人的通病,但是朱祁钰就想将这种事情扭转过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扯上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自己看起来都头疼,更别提下面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听朱祁钰这么威胁自己,众人当即连连点头。
开玩笑,自己树碑立传,虽然也要用到华丽的辞藻,但是最关键的一点是,要让一部分识字的百姓看得懂,这样才能传扬自己的名声,若是真的刻成了胡人的文字,那整个大明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别的不说,有些文字可能只有四夷馆的某个人才能看懂,难道自己要将他绑到自己的碑文那里给人家解释吗?
“好了,你们记住就行。”朱祁钰无力叹了口气,道:“而且朕有种感觉,此事或许和催缴差额无关,而是和政务院推行的商税有关。”
王直点点头,道:“陛下,其实老臣也有这种感觉。”
“正月十五之后,政务院刚刚下达了开征商税的政令,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在半月之前刚刚传到地方上,再加上地方商贾大户谋划反对,算算传回京师的时间,正是这个时候。”
“所以,老臣以为,这次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针对金大人的,而是针对政务院的。”
朱祁钰也点头道:“对,朕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地方上的商贾大户就是那些地方大族,他们在当地根深蒂固,人脉宽广,甚至有些地方上的衙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要是不符合他们利益的政令,很难执行下去,这一次必然也是如此。”
“王老爱卿,你们政务院要想想办法,将开征商税的政令推行下去,否则你们一旦失去了权威,今后再想立起来就难了。”
“陛下说的不错。”王直点头道:“老臣方才也在考虑此事,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还没有与政务院诸位同僚商议过,故而没有说出来。”
朱祁钰惊喜道:“王老爱卿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先说出来吧,正好你们政务院的人都在,若是想法可行,那就直接定下来便是。”
王直对着周围人拱了拱手,回答道:“陛下所言甚是,其实老臣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四个字便可以解释,那就是,杀鸡儆猴。”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朱祁钰的意料,但凡有点政治智慧的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于是朱祁钰催促道:“详细说说。”
王直恭敬道:“陛下,老臣的想法是,从都察院和户部派遣能臣,分赴大明各地,从当地挑选出适合的大族,详细查探他们的底细和拖欠的赋税,再以此罪名严惩,以此警示其他大族商贾。”
“只是这里面可能会有一个问题,需要大都督府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