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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死不瞑目(第2页)

“哀莫过于心死。”说着,我将那乐果瓶子扔了出去。瓶子在马路中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让老虎叔他们别管我,快去睡觉。等他们身影掩在黑暗中后,我走到老爸遗像前,跪下。“爸啊,儿子不是人呐。”接着,我给老爸磕头,脑袋咚咚砸在地上,发出很沉闷的声响。

表姑急忙拽住我,说:“中权,你怎么这么不省事?你老爸就是怕拖累你,所以才这样走。你要是疼你老爸,就得顾惜自己。”

我说:“表姑,你到镇上招待所休息吧,这里我守灵就够了,我多陪陪老爸说话。生前没有时间陪伴他老人家,现在好歹也是机会。”

表姑点点头说:“好,你过会儿也眯一会儿吧。”说罢颤巍巍走了。

我浑身无力,疲乏地靠在竹子柱头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一会儿也眯瞪着了。

我是被老虎叔叫醒的。此时天已大亮,金黄的太阳如蛋黄一般,悬挂在大栗子山上。老虎叔摇晃着我说:“中权赶快起来,吊丧的来了——好侄子你好有面子,一共八辆轿车,我数了的,还有一辆大货车!”

我赶紧起身,朝马路望去。只见公路旁果然排列着一溜儿轿车,亮铮铮的将我眼睛也晃花,逶迤着延伸到了镇政府门前。我一阵惶恐,不知道这些轿车来自哪里。

一群人抬着几只大花圈庄严肃穆地朝我这里走来,我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是平常市交通局局长黄鼎礼,跟在他身旁的,居然就是黄葛镇党委书记黄至权,而他身后,则是着一套素色衣服的周芙蓉!

我赶紧迎上去。黄鼎礼紧紧地、紧紧地将我双手握住,关切地说:“中权,我刚知道消息。你,要节哀啊!”

黄至权也拍着我肩头,说:“中权,我们是校友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还是那话,吱一声就是。”

黄鼎礼身后的人一个个挨次上前,用了悲戚面孔安慰我,让我节哀。都是市交通局系统的,有交管所长、航管所长、路政所所长、交通执法队队长、县运输公司经理、市航运公司、市旅游车船公司经理,等等。

陡然听得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我……的……爸爸,你怎么……就……舍得……走了……啊啊……”声音抑扬顿挫,如裂帛一般。是周芙蓉,她早换了一件白丧袍,头扎孝帕,双手掩面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地哭号着,凄婉的声气好像潮水一般四下里翻涌。

黄鼎礼拈一束香点上,双手合十作揖后插上香案,又抓一沓子纸钱,一张张揭了给亡灵烧着。火光熊熊,映红了他宽大的脸膛,黑色灰烬纸蝴蝶样翩翩飞舞,落在他头发和灰色的衬衣上。我好感动,一迭连声地道谢谢谢谢。

这时我们身后站满了人,都是镇上干部和街坊邻居,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蹲在地上的黄鼎礼,又用怪怪的眼光看我。周芙蓉已被劝到一旁坐下,这时也将目光投向这里,眼睛里泪光晶晶的。

黄鼎礼虔诚地作完这些后,起身捉住我的手,用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地拍着。这时随黄鼎礼一同来的人也都过去,学他样子作揖上香烧纸钱,好认真的样子。

黄鼎礼沉重地说:“中权,我们知道这消息太晚了。哎,听至权说,你父亲极好一个人,嗯,还当过镇上学校校长、镇委书记,是你们镇上一大损失啊!中权同志,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对不?”回头他又对黄至权道:“你这镇党委书记可得全力以赴啊,这个这个,中权和你都是我弟兄,手心手背啊!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一定得办得风风光光,不失面子。我们姓交的人,总归沾路的光,这事儿办好了,你们镇公路的改造资金——哈,中权是大权在握的公路所长,我什么也不说了,你看着办就是。”

黄至权鸡啄米样点头。“黄局,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问问中权兄弟,昨天晚上我就来过,还给中权说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黄鼎礼说:“只管吩咐?那我现在就代表中权吩咐,黄书记你马上组织人把灵堂重新搭建——这么小气,哪里是我们姓交人的规矩?失格呢。”

黄至权说是,转身叫来镇长,与他低声耳语几句,镇长便飞快地跑了。黄至权说:“黄局,已经按你吩咐办理了。”

黄鼎礼正色地说:“哪里是我,是我林兄弟。告诉你至权,你别给我嘻嘻哈哈打马虎眼,中权要是有一分不满意,你们镇的公路……”

黄至权赶紧说:“黄大哥呦,我知道,我办事你放心。”说话时早涌来一群人,将那灵棚几把掀了,随即挖坑架上几筒硕大杉树干。不一会儿,一幢高大气派的灵棚矗立起来,将那偏偏倒倒的房子,也就是我老爸生前住的房子比得更加寒酸,几乎能与黄家炮楼媲美。

黄至权美滋滋地对黄鼎礼说:“黄局,你看这事儿办得怎么样?”

“一般般吧。”黄鼎礼说着将周芙蓉叫过来,让局办公室刘秘书从提包里摸出一扎厚厚的信封,一手捉着我手,一手握着芙蓉的手说道:“中权还有弟妹你们多费心了,局里晓得伯父患绝症你们经济又不宽裕,我们动员全体员工,还有组织补助了一点现金。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们收下吧。要有什么需求,只管吱声就是。”说罢让刘秘书将信封递给周芙蓉,周芙蓉说声谢谢,将信封放进了她那乳白色挎包里。

我真的感激得热泪盈眶,哽咽着道:“黄局长,真的感谢组织也感谢同志们。”

“应该的应该的。”黄鼎礼又指着身旁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对我说:“这辆桑塔纳轿车就留在这里吧,反正也是分配给你们路政所的。小左!”

黄鼎礼声音刚落,一位英气勃勃的小伙子答应着走了过来。“小左,这是你们林所长,今天这车就放这了。中权,小左才从部队回来,很可靠的,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黄鼎礼说着看了看表。

我赶紧说:“黄局您要有事您就现走吧,可不敢耽误您的公事了。”

黄鼎礼说:“最近还真是事情多。好的你忙,千万不要上火着急,你的任务就是将老人的后事处置好,入土为安,入土为安。”说着他吩咐局里同志上车,在打开车门时他还吩咐我,一定把我老爸的后事处理妥帖才上班。

我目送着轿车队伍慢慢驶离,灰尘弥漫中,我无意抬头望了对面炮楼一眼,居然见着黄大林傻乎乎地站在墙头,用衣袖擦眼泪呢。

我又用眼瞄瞄周芙蓉,她却朝我莞尔一笑,说:“中权,这都是你的人情,这挎包你就背着,账我给你记着就是。”说罢,将乳白色挎包递给了我。

这可真的好奇怪,这小泼妇从来也不这样对我啊?她是天良发现,还是吃错了药脑袋短路?我将双手一摆细声细气地说:“芙蓉,你捣什么鬼?一家人哪里还说两家子话,所有账目和收的礼都由你经管,你办事我一百个放心!”说罢我将她叫到一旁,问昨晚事情办得怎么样。

她踌躇好一会儿也没回答,脸上没由来地突然飞上一团胭脂色。我心里一沉,忙问:“是不是出拐,难道钱部长不买账?”她将头扭到一旁,吭吭哧哧说:“那倒不至于,你最好还是问黄局长,他不是你好大哥?”说罢,朝灵棚那里走去。

我一时之间不得要领,心情好忐忑。昨夜的事儿不会师出无名吧,要真是黄了,黄鼎礼今儿也不会给我这么大面子。再往深里一想,不禁手脚冰凉,牙齿缝里直抽冷气。敢情黄鼎礼与周芙蓉分明就是做好了套子安顿我,所以他今天才这样虔诚?

我浑身无力地蹲在了地面,心里流淌着滚烫的黑血,太阳穴那里突突突地迸跳。我眼前始终纠缠着两团白光光的肉体,他们肆无忌惮,厚颜无耻,践踏着我的尊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惩治奸夫淫妇?我还年轻,我还要在平常市混,身上还有一官半职,总不能戴着绿帽子装乌龟!

这时,一辆银灰色奔驰轿车驶来,停在了我面前。前车门打开,从驾驶室里走出一位穿大红T恤的男人,后面车门也随即打开,走出一位头发挽着蓬松的云鬓,着紫色丝绸旗袍,外套一袭米色披风,脚蹬米色高跟鞋的女人,是何如斌和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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