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杲这句话无懈可击,徐陵再说下去就进入了死胡同,于是另辟蹊径,拿着宇文直、元定入侵说事:“周国送我们陛下回国,确实是恩德;但元定等人带大军渡江,这就是结怨。恩德和怨恨一比较,二者相互抵消了。”
杜杲看徐陵不上套,心中暗自佩服,这就像两个打太极的高手,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借力打力,彼此心心相印,又心照不宣,于是接过话茬说:“元定等兵败被俘,我们结的怨恨就随之湮灭了;贵国君主锦衣玉食、洪福齐天,这样看来,我们对贵国的恩情犹在。况且怨由贵国,恩来自我们,你们以怨报恩,这种事儿我闻所未闻!”
杜杲真是诡辩高手,把入侵失败说成是怨恨结束了,而陈顼当皇帝好吃好喝都是北周的功劳,不仅如此,杜杲又回到了对自己有利的论证上来,重申是南陈先结怨北周,直接抨击南陈以怨报德这种行为,再次占据道德制高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徐陵能咋样,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抿嘴一笑。
看捞到了便宜,杜杲这才言归正传:“孝穆兄,现在天下三分,各自都在图强进取,如果我们周陈两国有了嫌隙,那就便宜了齐国。周陈一直以来睦邻友好,使者往来频繁,因为边疆争端,所以才结怨交兵。如果我们继续敌对,那齐国必定趁虚而入,我们就都危险了;不如我们和好如初,共为掎角之势,一起图谋齐国。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我们两国君主的福分,更是两国百姓的幸运。”
“哈哈哈,好你个杜子晖,真的是舌灿莲花,有战国纵横家的风采!我徐陵甘拜下风呀!”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明明是周齐现在发生了战争,北周主动来拉拢南陈,在杜杲的口中,反而是北周为了南陈好,要一起对付北齐。徐陵完全可以不买账,故意刁难杜杲,说南陈要趁着周齐交战而捞一把,那杜杲也是没办法的。
可这样一来,徐陵不就和杜杲一样耍流氓了么?没必要嘛。徐陵被杜杲的胆略和口才折服了,于是和他聊了聊自己最近编纂完成的《玉台新咏》,二人就《孔雀东南飞》这一文章详细展开了讨论,杜杲也是赞不绝口。在诡辩上,徐陵讨不到便宜,但在文学造诣上,杜杲是远不如徐陵的,于是,徐陵这才找回了面子,痛快答应了杜杲的请求,去找陈顼汇报。
恰好,这段时间南陈的广州刺史欧阳纥发动了叛乱,陈顼也需要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于是做了顺水人情,也就答应了和北周的友好往来。
3平定欧阳纥
许久没说欧阳纥。自从老爹欧阳頠帮助陈霸先搞定岭南以来,陈霸先就封了欧阳頠为广州刺史,镇守南疆。欧阳頠病故后,陈蒨考虑到欧阳家的功劳和威名,于是允许欧阳纥子承父业,继续在广州留任。一朝天子一朝臣,陈顼是靠阴谋上台的,华皎叛乱后,陈顼对这个官二代欧阳纥不怎么放心,于是征召他到建康做左卫将军,这是妥妥的明升暗降。
欧阳纥很恐惧,他不想离开这个经营多年的地方,部下们也很多在广州安家了,都劝欧阳纥造反。于是,欧阳纥发兵攻打衡州(江西衡阳市)刺史钱道戢。
这下轮到陈顼着急了,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对一旁的徐陵说:“朕不过就是想试探下他的忠心,结果,他一下子就反了,哎!”“陛下,事情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咱们还可以先礼后兵,我们不如派人持节去安抚欧阳纥,具体了解下情况。”徐陵说。
“那就你去?”
“陛下,老臣今年六十有三了,身体大不如前,恐怕会误事,我推荐犬子去吧,您看可好?”
“好,准了。”
徐陵的儿子徐俭,现任中书侍郎,也是皇帝的近侍官,年富力强,深得陈顼信任。
徐俭带着皇帝的符节来到广州,笑呵呵地进入广州接待办。欧阳纥不以为然,他在接待办布置了很多甲士,而且态度傲慢,说话不恭敬。徐俭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汉武帝时代吕嘉叛乱的事情,您知道吧?”
吕嘉是西汉时期南越武帝赵佗任命的宰相,亲自见证了南越走向强盛,一直支持赵佗割据南越,保持独立,先后辅佐了三代南越王。赵兴在位时,想要归附汉朝,却被实权人物吕嘉阻止,于是吕嘉发动叛乱杀掉了赵兴以及汉使终军等人。最终,汉武帝勃然大怒,发兵剿灭了南越国。
“知道呀,那又怎样?我欧阳纥可比他吕嘉强多了。”欧阳纥很自信。
“呵呵,即便吕嘉不如您,那周迪、陈宝应的事情可是历历在目呀,他们割据数年,互相依靠,还不是被我们章昭达将军平定了。现在欧阳刺史您独木难支,您觉得能坚持多久?”
徐俭这话是真说中了。吕嘉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欧阳纥的确可以藐视他,但留异、周迪、陈宝应他却知道,这些都是人中龙凤,一时豪杰呀。欧阳纥沉默不语,下令把徐俭关押在孤园寺,一关就是几十天。
徐俭这么久还没回朝复命,徐陵知道自己儿子一定是被扣留或者被杀了,于是他建议陈顼发兵南征。
十月十五日,陈顼下诏,派遣车骑将军章昭达带军讨伐欧阳纥。欧阳纥进攻衡州不顺利,又听说章昭达南征,心中闷闷不乐,就想起了孤园寺里的徐俭,便去看望他。徐俭好言相劝:“刺史大人,您已经起事了,我也无法阻止,我的命虽然掌握在您手里,但您的成败却不在于我徐俭,你扣着我也无法改变战争的走向。我还需要回去向天子报告,您把我放了,也丝毫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彰显您的度量。”
欧阳纥一听,嗯,有道理,很受用。谁不想听几句好话?于是,徐俭平安回到建康。
徐俭说得对,欧阳纥虽然在岭南一带树大根深,但谈到造反,还真没几个盟友支持。欧阳纥思来想去,只有去找岭南第一豪强冯氏家族了。冯氏家族现在的掌门人是冯宝的儿子冯仆,冯仆现任阳春郡太守,是欧阳纥的下属。欧阳纥诱骗冯仆来议事,冯仆一到就被软禁起来,欧阳纥胁迫他一起造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冯仆假意答应后,便暗中派人把情况告诉了母亲冼夫人,冼夫人才是冯家乃至整个俚族的精神领袖。听说儿子被胁迫,冼夫人义正辞严说:“我们冯家保境安民已经两代人,不能因为我儿的个人安危而辜负了国家。”
于是,五十八岁的冼夫人带兵防守阳春郡(地点存疑,如果是广东阳江阳春市,那距离就太远了,容易被欧阳纥截断,地点应该在广州以北始兴以南,这样才合理,也能和陈霸先北进时候的地理难题匹配上),并率领各部落酋长去迎接章昭达,和欧阳纥划清界限。章昭达行军很快,带着政府军在始兴郡(韶关市始兴县)和冼夫人合兵一处。
欧阳纥惊慌失措,大骂冯仆:“你这个阳奉阴违的小人,我要宰了你!”欧阳纥拿刀就要砍,冯仆却笑了:“刺史您不是比吕嘉高明么?吕嘉这个小人可是杀了汉朝的使节终军,你杀了我也没用,当务之急应该是想想怎么对付章昭达。”
也对呀,要是杀了冯仆,那自己不就成了吕嘉之流么?我欧阳纥可是对徐俭吹了牛,自己要比吕嘉高明的。于是,欧阳纥就放过了冯仆,赶紧带兵对付章昭达。欧阳纥把军队驻扎在河口,用竹笼装满了沙子石块,放在水栅的外面,用来阻止对方船只的进路。
冼夫人熟悉欧阳纥的作战方式,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章昭达。欧阳纥的战术是没问题的,可现在的章昭达已经占据了河流的上游。章昭达用拍竿装载好每一只船,命令水性好的士兵潜水,用刀砍断竹笼,这样,前路畅通无阻,大军乘着大船就顺流直下,高歌猛进。
“早知道就不造反了,哎,被手下那帮家伙给骗了。”欧阳纥都泄了气,那手下的人更是抱头鼠窜。
欧阳纥部队溃散,他本人也被陈军活捉,章昭达把他押送到建康,二十九日,欧阳纥在闹市被斩杀。事实证明,干大事,越怕死就死得越快,越不怕死就可能不会死。徐俭、冯仆都是如此,他们深入虎穴,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欧阳纥也被整懵了;反过来,欧阳纥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于是一系列的坏事都发生了。
当然,成王败寇。如果欧阳纥侥幸打败了章昭达,那历史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呼百应然后以岭南之势席卷南陈也未可知。欧阳纥虽然是以乱贼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中,但他们欧阳家并没有就此沦落。因为欧阳纥的儿子叫欧阳询,是楷书四大家之一(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欧阳纥死的这一年,欧阳询才十三岁。
也就两个周的时间,欧阳纥就被政府军打败了,除了章昭达的指挥得力外,更主要是冼夫人为首的俚族势力不支持欧阳纥,欧阳纥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冼夫人再次以敏锐的政治眼光,为自己家族和民族的生存扩宽了空间,不愧是后三国第一女豪杰。冯仆被陈顼封为信都侯、石龙太守,冼夫人被册封为石龙太夫人,被赐豪华彩色四驱马车一辆,乐队一套,以及旌旗等物,洗夫人出行的礼节规格,享受州刺史(高官)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