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在旁笑了笑,道:“是啊,臣也觉得大大不妥,不过此御史倒是巧舌如簧,似乎也知晓会有人提出这个质疑,因而在奏疏中奏曰:拱卫社稷者,在礼义也在人心,而非区区城墙,唯有念百姓所想,对百姓的衣食住行念兹在兹,才是江山永固的良方,天子乃万民表率,也是百姓的君父,父亲爱自己的儿子,唯恐他们绕路辛劳。而圣明的天子,则更不忍百姓跋涉辛苦……殿下……大抵……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其他的还有一大段,臣记不清了。”
殿中又陷入了沉默,说实话,道德绑架真的很管用,只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反正他不脸红,脸红的就是你自己。
朱高炽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这套路他懂。
可套路之所以是套路,而且反复有人去用,本质就在于,它确实有用。
你这个时候拒绝,就等于是表示我管你们这些刁民去死,这要传出去……
朱高炽思量片刻,便道:“只是,既如此,那么为何还要增设两处城门?”
张安世道:“奏疏之中,也有阐述,说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出入城门的军民和商户不多,如今京城百姓人口日益增多。因而,拓宽和增设城门,本就是刻不容缓的事,为君者,不谋一时,而应谋长久之计,增设两处城门,是为了长治久安,而非眼下……一时之需。”
朱高炽:“……”
看朱高炽久久不语,张安世道:“殿下的意思是……”
“咳咳……”朱高炽看了众人一眼,道:“诸卿怎么看?”
朱高炽绝对算是合格的储君,他很精通这种道德绑架的套路,当然,也擅长于如何解绑这种套路。
一般情况之下,若是对此有所疑虑,或者不太认同,身为监国太子,是不能亲口反对的,而是询问左右大臣的建言。
这个时候,就该有一个文渊阁大学士来做坏人了,表示殿下不可。
而朱高炽自然顺坡下驴,表示采纳大学士的建议,此事非当务之急,嗯……再等等看,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可大学士们,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没吭声。
一度胡广想开口,却眼角的余光陡然发现,杨荣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胡广猛地……好像一下子醐醍灌顶,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即三缄其口。
前几日,他胡广还被士林抨击呢。不少的大臣,尤其是御史居多,蹲在他家府邸门口,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坊间不知多少人对他破口大骂。
一世清白,差一点毁于一旦。
而此时,胡广也算是聪明了,他显然意识到,这一份御史的奏疏背后,绝非是一人的想法,而可能是……许多人想要促成的结果。
他胡广这个时候若是跳出来反对,只怕……大家就不是就事论事了,而是纷纷想的是,如何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太祖高皇帝所创下的这个内阁体制,其本质就是以外制内,以下制上,将监督职权,放任给清流,给予品级低下的大臣,制衡身居高位之人的权柄。
这制衡之道,属实是被太祖高皇帝给玩明白了。
而对于身居高位者而言,他要收拾几个低级的官员,易如反掌。
可一旦触犯了众怒,那么便会遭来群起攻之。
地位越高的人,越爱惜自己的羽毛,唯恐自己的名节遭受污染,可恰恰,那些清流往往都是清议的代表,这些人一旦开始四处散播各种言论,亦或者针对你写各种歪诗,编出各种的段子,亦或者,开始寻找你的错处,蜂拥弹劾,就算你再清白,也洗不清了。
正因如此,所以大明历史上,许多身居高位的大臣,哪怕是到了宰辅,绝大多数时候,也不得不顺从“民心”,没办法,谁也不想做一个官,做到遗臭万年,连自己的儿孙都遭万世耻笑的地步。
再者说了,真若开设了城门,对他胡广,也不是没有好处。原先分宅子,对胡广而言,是鸡肋。毕竟这宅子,距离京城有些距离,他胡家,现在也非寻常人家了,内城的宅子,难道买不起?
可现在增设了城门,就大大不同了,路途一下子缩短了一大半,而且入了城之后,直接就抵达宫城,居然入宫当值也便利了不少。
杨荣等人,显然就是很快看出了这份奏疏背后的明堂,故而没有轻易选择质疑和反对,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倒不是真想要什么好处,而是……这等细枝末节的问题,跑去站在百官的对立面,最后遭来无数人的攻讦和抨击,实在不值当。
“怎么,诸卿都无话可说?”
朱高炽皱眉,略有一些失望,左右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