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我等慕名而来,就请陈先生……为我等讲一讲吧。”
陈继微笑着,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没有了官位后,反而会名扬天下。
人们称颂他的义举,甚至在坊间出现了各种戏剧性的桥段。
当日在殿中,陈继如何仗义执言,皇帝如何大怒,陈继又是如何的大义凛然,将功名利禄弃之不顾。
可以说……陈继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方孝孺。
方孝孺死了,陈继就成了读书人心目中的方孝孺。
在人们心目之中,今日的天子,不过是太祖高皇帝第二而已,任何敢与他对着干的人,都足以让敬仰。
陈继如沐春风地抱手,朝众人作揖,道:“诸位抬爱,实在惭愧,老夫只来喝茶,就请诸位……不要将老夫置于这烈火中烹了,老夫才疏学浅,当不得诸位的溢美之词。”
众人都笑,只觉得陈继谦虚。
陈继落座,早有小二给他奉上新茶。
此时有人道:“敢问陈先生,当初为何仗义执言?”
他泰然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道:“读书人最重气节,这气节二字,重若千钧,老夫区区凡夫俗子,只是侥幸能入孔门,读了至圣先师一些诗书,却不敢班门弄斧,只是……眼看这天下千疮百孔,实在于心不忍,虽学业不成,心中却总还有几分浩然之气,于是愤然上了一些奏言,只是没想到……竟得诸位如此高看,实在惭愧之至。”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夸赞:“陈公有若忠烈公。”
这忠烈的谥号,是明朝对于文天祥的追赐。
又有人道:“气节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陈公,你仗义执言,不平的是何事呢?”
陈继叹了口气,道:“哎……我忝为兵部右侍郎,尸位素餐,可眼看朝廷无端征伐,那安南为我大明永不征伐之国,可又如何?朝中有人好大喜功,有些军将……只想着用国家的民力和百姓的民脂民膏,去换取他们的爵位。”
“战事一起,不只安南受难,且我大明的军民百姓,更不知遭受多少疾苦,朝廷视民生于不顾,一意孤行,这朝中,不乏有忠贞之士,对此大为反感,只是他们身处高位,不宜出面,老夫不同,老夫位卑,只好舍得一身剐,为百姓们呼号几声了。”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甚至有人痛心地道:“是啊,这一次征安南,南直隶乡间大量的壮力被征发,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
又有人道:“幸好此番侥幸胜了,倘若不胜,岂不成了隋炀帝征高句丽?”
朱棣在人群之中,听到隋炀帝三个字,顿时勃然大怒,他虎目似要喷出火来。
不过朱棣此时倒还算冷静,并没有发作,依旧冷眼旁观着。
张安世是一直注意着朱棣的,很识趣的,站得离朱棣远了一些,免使这位朱老四突然暴起,溅得他这个无辜者一身的血。
朱勇和张軏似有感应般,一见大哥如此,竟也不约而同地随张安世稍稍挪步。
只有丘松还挺着肚子,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热闹”,一头雾水。
此时,便又见有人道:“陈先生,可听闻此番供应军需的乃是商行,也是那商行的四卫一营杀入了安南……听闻……还挣了不少钱粮。”
陈继不听这个倒也罢了,一听这个,顿时勃然大怒的样子。
陈继一脸怒色,冷哼道:“哼,我所忧虑的,正是如此啊。那商行的钱粮,是从何而来呢?还不是取之民脂民膏?他们控制了渡船,兜售宅邸,还卖什么八股笔谈,这些银子……有一样是干净的吗?”
陈继痛心疾首地接着道:“若只是寻常的商行倒也罢了,偏偏这商行背后,却有不少大明当朝的权奸。这些权奸……他们鱼肉百姓,视一切为他们牟利的工具,如今……还窃据了安南,用我大明军民的血肉,鱼肉这安南的百姓。”
顿了顿,陈继又道:“礼之防乱,犹堤坝防水,而这些人……却贪图利益,视礼义廉耻为无物,今日开了这个头,将来必然礼崩乐坏。”
“今日他们想要取的是安南,明日……他们岂不还要去倭国、天竺逞凶?”
众人暗暗点头。
又听陈继道:“若大明只一味地纵容商行耀武扬威,效那秦始皇和汉武之事,到时……必然民生凋敝,百姓疲弱,礼崩乐坏……这是取祸之道,当初建文朝的时候……”
他突然提到了建文朝。
一下子的,朱棣的眼眸突然掠过了一丝精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