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急了,上去摇桑仪的胳膊,“大姐,怎么你老偏心钦哥哥呀?我就不是你妹妹了吗?钦哥哥最听你的话了,你帮我去说说吧?说实话,我是没办法在学校待了。虽然家里把事情都摁下去了,可还是有风言风语。大姐,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说着桑悦捧着脸哭了起来。
桑仪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大姐去试试,成不成还两说。你呢,也是大姑娘了,不要嫌姐姐啰嗦。女人的路不好走,走错了,可没有回头路了。好在这回没铸成什么大错,还能从头再来。往后呀,你也要交友谨慎。我呢最近也是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回头我先同二娘说说,看看她的意思。”
桑悦被她说红了脸,撒娇地跺了跺脚,“大姐,你们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呀?我不嫁人,我就是要去做秘书!”
桑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大姐去试试。记得留下吃饭,良时过一会儿也来,咱们几个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两人相挽着回到了花厅,众人方开始继续作画,桑悦则是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晏婉看了她几回,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一样。
今日的时间到了,几个女孩子陆续收拾了东西离开。晏婉被两个小少爷缠住了,上回的魔术他们都学会了,这次缠着晏婉求她再教个新的。
晏婉一边教他们,一边东拉西扯,到了最后才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怎么这几次都没瞧见你舅舅来呢?”
“舅舅来了呀。”
“来了?”她怎么不知道?晏婉抬头四下里望,哪有顾钦的影子?
“哦,舅舅来得晚,你们都回去了他才来的。姐姐,这个丝巾是要这样藏到袖子里去的吗?”曹文举问。
她们走了他才来?竟然真的在躲自己吗?到底自己哪里不好,这么叫他瞧不上?
晏婉心里像被人拧着,又酸又辣。一抬眼见桑悦放下了杂志,披了衣服往外走。晏婉正等机会想同她说几句话,忙安抚了两位小少爷两句就追了出去。
“桑悦,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桑悦只当作没听见,步子却快了。
晏婉小跑着跟上去,终于在宅子的台阶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桑悦,你听我说,那天真的不是我通风报信,我没有出卖你们!”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早上看到程老师……他没有出事,我太高兴了。你别怕,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桑悦听到此处,忽然怒目圆睁,“晏婉,你简直是个魔鬼!你们为什么缠着我不放呢!”然后猛地推开她。
晏婉没提防她这样大的力气,被她一推,握住她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抓得更紧。她往后倒去,顺带着也把桑悦拉倒了。两个人缠在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
晏婉被压在了下头,浑身酸疼不说,更可怕的是右手一阵剧痛。她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桑悦,强撑着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手,就听见桑悦哭着道:“晏老师,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说那些东西蛊惑我。我不要再听了,我只想做个正经的女孩子……就算我不听你的,你也不用推我呀!钦哥哥……”最后那个声音拖得尤其的长而软。
……
晏婉听到那个名字转过头,果然看到顾钦带着人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冷澈地看着她们。
“我没有推你。”
晏婉是说给顾钦听的,但她的声音被桑悦的哭声盖住了。“钦哥哥,我好疼,我的脚好疼……”
顾钦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过去把桑悦扶了起来,低头查看她的伤处。桑悦哭着直喊疼,顾钦叫了人扶着桑悦进去了,又叫人去请大夫。宅子里人影幢幢的,乱成了一团。
刚才的喧嚣像天边的一朵云,一刹那就被风吹远了,晏婉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抿着唇自己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顾钦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晏婉了。他习惯了不在顾家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与喜恶,是一种自保,也是一种对旁人的保全。
过了这么久,他仍旧没想好该如何对她,所以只能这样避开她。他以为不见,慢慢就能忘记,那种意动就能慢慢消淡下去。但刚才远远看到她身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
晏婉坐在黄包车上的时候,才想起颜料箱忘了拿回来了,但她也不愿意再回头。她简直同顾家人八字不合,不是摔了腿就是伤了手。腿断了倒也罢了,手是画者的命。如今被人伤了命,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努力去忽略被人误会的委屈、被人忽视的失落。她想现在就扑进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但母亲远在千里之外,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晏婉抬眼去看倒退的风景,拼命把眼泪逼回去。佟晏婉,你要是再理他们兄妹,你就是猪!
学校里除了看门的刘大爷也没什么人了。晏婉心情低落地到了宿舍,门上挂着锁,显然唐素心不在。她开了锁推开门,地上有张纸。捡起来一看,是唐素心留的便笺,说有点急事出门,后天回来。
晏婉颓然坐到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好在没有骨折扭伤,就是蹭破了点皮。她冲着伤口吹了吹,学着母亲的样子,嘟着嘴安慰自己,“吹吹就不疼了。”
快要过年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卖烟花炮仗的。有小孩子早早买了,提前享受着过年随便放炮的快乐。炮竹天生就带着一点热闹,但须是那种密集爆炸的炮竹。这样东一声西一声,好像很远,又似乎很近,反而显得凄凉。学校里太静了,这稀疏的炮仗声,更叫她觉得静得伤心。
屋里渐渐有了凉意,晏婉打了个冷战。人也乏了,口也渴了。她起身去倒水,暖水瓶是空的。她提了水壶去烧水,这才注意到要添煤饼了。煤饼一向堆在外头窗户底下,她披了衣服走出去一看,煤筐里的煤饼没剩多少了。这可不大妙,煤饼要是续不上,晚上炉子灭了她可点不着炉子。
为了节省开支,每个月学校会给住宿的老师发些细煤,煤饼都是学校老师自己做的。晏婉来的时候天气还暖着,入了冬就全是唐素心在张罗。她也就是在旁边看看,搭把手。真叫她干,她可是两眼一抹黑。但她现在又没有余钱去买煤饼,此时也只能卷起袖子上了。
晏婉拿了铲子把细煤铲到空地上。只是铲子沉,刚才又摔了手,铲煤的时候胳膊就不停地在抖,一铲子煤倒有半铲子洒在路上。晏婉只得匆匆扔了铲子,找了笤帚簸箕把洒落的煤归拢好。天冷,可只干了一小会儿身上就塌了汗。手也黑了,没法子脱衣服,只能就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好不容易堆了一堆煤,晏婉手撑在铲子上喘气,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觉得痛快又得意。果然劳动使人快乐,刚才发生的事情竟然完全忘了。她从前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不仅要辛苦工作,去挣那点她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现大洋,现在竟然还要自己动手做煤饼,简直就是下凡历劫的仙女。若有一日回家,说给家里人听,大约都要惊掉了下巴吧!
她正想着,远远听见门房刘大爷高声喊:“晏老师,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