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被卸去仙力,生生受了一百廷杖,此刻却仍能强撑着支起身子,拱手道:“谢过擎宇君。”
“不必,当年御宗学堂我同你也算有几分交情。”擎宇英挺的眉目间有着轻微的怒意,“今日本君便看在这交情的份上奉劝你一句,昭阳宫的人和事,白辰君最好离得远一些。”
“臣下受教。”他薄薄的嘴角抿成一丝弧度,不带任何情感。
白辰将将离去,随侍擎宇的经纶小仙便对他耳语道:“五殿下,青丘的王后方才去见过静窈殿下了。”
擎宇登时便焦急起来:“她说了什么?”
“回五殿下的话,这……这静窈殿下没了身份地位,青丘王后便以言语羞辱她。”
擎宇眸中怒火欲甚:“她竟敢——”
经纶忙轻声道:“五殿下放心,静窈殿下最是伶牙俐齿不过,每每都将青丘王后气得拂袖而去。”
擎宇仍是气不过,吩咐了经纶小仙再去延庆宫传旨,将若溪王后打回青丘,无诏不得入九重天。
伶牙俐齿的静窈将将送走挚友少蒹神君,便又迎来了她的恩师翊文仙君。
静窈心里头知道,自打她有了身孕,又受了云风故去之痛后,这一帮良朋知己对她愈发牵肠挂肚,嘘寒问暖。连带着远在不周山的玲珑,隔三差五便也要来替她送上一堆滋补药材并凡界的新鲜玩意儿。
卯日星君一早洒下的晨光格外暖和,静窈依着那长窗坐着,却觉得那暖意半分透不到心里去一般。
自打云风出事,她便时常这样落落出神,一双明眸似春日里的桃花,永远泛着绯红之色,那眸中宛若点水,却不曾流下过半滴泪。
若是平日里,昭阳宫侍奉的仙娥向来是不敢上前打扰的,今日她的神思却被翊文的几声轻唤打断了。
静窈仍没动作,只含了一丝笑意问道:“师父最近很得空吗?”
翊文隔着一张玉案坐了下来,眼瞧着她那副模样,是愁眉深锁,是痛入肺腑。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注视于她,只开口道:“刚从平戈上神的府邸上过来,顺路瞧一瞧你罢了。”
昭阳宫的小仙娥端了茶水糕点来,翊文仙君同静窈絮了几句家常,又悉心嘱咐她好生保养,方起身告辞离开。
“师父——”静窈却忽然叫住翊文。
“怎么了,徒弟?”数万载来,翊文每每与她这般一唱一和地叫唤,总会惹得擎宇与云风发笑不已。
今日静窈却有些笑不出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翊文仙君便含笑道:“我身为你的师父,自然是要为你传道受业解惑的。”
“徒弟已经不是雷泽帝姬,为何……”静窈咬了咬唇,问得直白了些:“为何师父与众人待我仍同从前一般无二?”
谁知她这问题许是问得难了些,翊文仙君清癯的眉头皱了一回,看着她那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正儿八经道:“徒弟啊,你是不是雷泽帝姬,我们确是管不着。”
静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升调“啊”了一声,方见翊文笑道:“诚然,你已不是雷泽帝姬了,却还是我们大家的小公主。”
静窈忽地默了,却又听得翊文似叹非叹的声音道:“其实这个问题,原是你曾替为师解答过的。”
他含笑亦含叹,静窈便有些不明所以:“请师父赐教。”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当师父的,从来并没有教会你什么,为师委实惭愧。但同你相识数万载来,你却让师父学会了一件事,便是不以身份名位定尊卑。”
翊文仙君长身而立,穿堂而过的微风鼓荡起他银灰色的绸缎长袍,竟显得格外稳重而睿智。
静窈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眉心间有着极大的震撼与欣慰,微微屈膝道:“多谢师父教导,徒弟明白了。”
翊文仙君终于开怀了些,又温言道:“我听莲儿说,方才青丘的王后来看你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且别往心里去。”
“师父倒还真是耳聪目明。”静窈只觉得有些疲惫,扶着那玉案将将站稳,忽然开口道:“昨日我去见过郦山神女了。”
她的容色极是平静,唯眼里蓄着的泪,似决堤般汹涌而下。
翊文心下一凛,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得她道:“我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于她。”
“徒弟,这与你无关——”他赶忙截话道。
“郦山神女并未为难于我,反而记得昔年情分,却叫我愈发汗颜。”静窈的丝发披散两肩,愈发显得一张俏面苍白虚弱。
“她要我,或是找回云风的仙体,或是找出事实的真相。我指天起誓,来日定会将二者亲手一同奉上。”她回首凝视着翊文,“可我现下只如同废人一般。”
翊文心下不忍,拍着她紧紧握成拳的手背轻声抚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旁的事情,由我们替你操心便是。”
静窈却在那晨光熹微里以极轻的幅度摇了摇头,但翊文并未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