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脸上。他看到了男人麋鹿那样时刻准备着的警觉,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沦落成猎物。李从安对长期劳教重返社会心理上的适应过程,并没有太多的研究,但他想,这种警觉似乎有点过了。
“你不用紧张,我们来只是了解一些情况,有关你十五年前的那个案子!”李从安开门见山地说。
“都是我做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邓伟缓缓述说,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回答一道简单的数学题那样自然,“邹国庆是我杀的,我已经坐过牢了。”
他说完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你们不会再把我抓回去吧!”
李从安感觉这其中有问题。邓的反应似乎过于强烈了。
他正在想谈话的策略。
重案犯见过不少,可重案释放犯,倒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如何让他在时隔十五年之后,再重新回想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情,多少会有一些障碍吧。
“你们不会连过失杀人的罪名都不给我,要把我拉回去毙了吧!”邓伟突然激动起来。
“我们只不过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李从安不太理解邓伟的反应,不知道哪触动了他,“没有别的意思,有另一桩案子,可能需要你协助配合一下,刘一邦死了,”李从安小心翼翼地说道,“谋杀案,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他在‘试药’时的一些情况,看看能不能对案子有些帮助!”他没有提到万吉朋,不想干扰邓伟。
“刘一邦死了?”邓伟显得很吃惊,他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朝两边倾斜下去,李从安看出他深深的愤怒。
“报应!”邓伟说道。
报应?他们有着深仇大恨?这个回答让李从安有些意外,他觉得邓伟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还认为邓伟对警察有着极大的不信任,但似乎又不得不竭力表现出自己的配合,这种感觉就像是受辱于强大者的弱小人士,无奈与强压的愤怒并存,让他看上去反而有些逆来顺受。李从安根据初步的印象,分析着邓伟的性格特征。
“出来多久了?”他放缓了交谈的节奏,对待这样的人,应该潜移默化地拉近距离。
“快一年了!”邓伟依然狐疑,李从安看得出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吗?”
“挺好的,感谢政府。”转移话题,使得邓伟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这套房子,也是街道干部为我争取来的,我没去闹过,不给政府添麻烦。”他又着重地说道。
李从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像警察,而只不过是一个热心的居委会干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说和你进去之前比,变化挺大的!”
“是啊,很多地方我都认不出来了!”
“家里人还在吗?他们有没有来看过你!”
邓伟没说话,双颊的肌肉颤了颤,流露出一丝悲伤。李从安没有接着往下问,他想他触到了邓伟的痛点,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在做饭?”他指了指砧板上的鱼。
“嗯。他们已经去世了!”邓伟强忍着愧疚和忧伤说道。
李从安已经尽量在语气上表现出对刚才这个突兀话题的歉意,并在暗示他,可以无视这个问题的存在,可邓伟还是回答了。要么就是自己的暗示不够,要么就是十几年的牢狱生涯,已经在邓伟的体内植入了“服从的基因”。
“是的,在做饭!”邓伟按顺序回答着。
“别做了,走吧。”李从安想到了更好的谈话方式,“我们也没吃饭,一块出去吃吧,我请客!”
李从安点了剁椒鱼头、辣椒鸡肠、红烧肉和雪花鸭,还有一瓶雪花牌啤酒,他将啤酒打开,倒满后推到了邓伟的面前,自己则和同事要了两碗饭。
“你们不喝点?”邓伟局促地坐在对面,好几次,他咽了咽唾沫,抿了抿嘴唇,李从安可不认为他这是因为紧张,更多的原因,是他真的饿了。
“我们是工作时间,不能喝,没事,你喝吧,我们吃饭!”
邓伟喝了一口,大半杯啤酒就下了肚,看上去酒量不错。
“来,吃菜。”李从安往邓伟的碗里夹了块肉,“现在在干什么工作。”
邓伟举起了筷子,原来是个左撇子,李从安想着。在得知邓伟的工作之后,李从安有些吃惊,他可以找份更好的差事。
邓伟一边矜持地吃着菜,一边诉说出狱之后的种种不适应,“变化太大了!”他说道,“现在连小学生都知道怎么用电脑,可自己连打字也不会,我正在存钱,然后也买一台,学习学习,看看有没有机会发展。”
邓伟说得很诚恳,李从安并不打断他。“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找我。”李从安说道,“大忙未必帮得上,但也许可以帮你留意留意,有什么更好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