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二年,五月二十一日。
三更的梆子刚敲完,长安上空忽然电闪雷鸣,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雨水冲刷着城中各式建筑。
兴庆宫冷井殿这时亮起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忽闪摇曳。
冷井殿年久失修,宫人们此刻正到处找木桶、木盆、瓷碗来接屋顶漏下的雨水。
由于接水器皿不够,导致越来越多的雨水顺着屋顶裂缝落下,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不一会儿,地面上就出现了一滩滩水渍。
一名常年跟随郭婵的女使此刻急得想哭。
“太后的被子是我昨天刚晒好的,这下又要发霉了,可怎么办好啊?”
另一名女使安慰:
“天好咱们再拿出去晒一次,冷井殿比不得咱们之前住的南熏殿,这里本就阴冷潮湿,太后不会怪罪你的。”
“兴庆宫那么多空闲的好宫殿,那些人为何要将咱们赶到最破败的冷井殿来?”
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使低声呵斥:
“你俩说话小声点,莫惊扰了太后,太后才刚睡下。”
外面电闪雷鸣,郭婵其实早就醒了。
她一直等女使们退出去才睁开眼睛。
郭婵从榻上坐起,借着微弱的灯光审视屋里横七竖八的接雨器皿,感觉从屋顶漏来的不是雨水,而是她的屈辱。
她一生骄傲在此刻被一滴滴雨水击穿打散,碎得七零八落。
她是郭子仪的孙女,升平公主的女儿。在唐宪宗李纯还是王爷时她就已是李纯正妃。李纯死后她儿子、孙子们先后登基,她做了太后、太皇太后,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从未想过有一天晚景会如此凄凉。
“郑嫣,”她对着漏雨怨毒咒骂,“你个卑鄙下贱的娼妇,敢如此对我?”
郑嫣霸占了她原来居住南熏殿,将她赶到破败的冷井殿来。
郭婵刚骂完,就听见门口响起啪啪的击掌声。
下一秒,郑嫣笑盈盈走进来,大唐两位皇太后再次会面。
郭婵看到郑嫣明明已经五十多岁了,此时仍然风韵犹存,光彩照人,对比自己满头花白、垂垂老矣,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怎么是你?”
“听说你白天为了见到皇上跟他告状,在勤政楼上演一幕跳楼戏码,我特意过来帮你谢幕啊。”
郭婵咳嗽两声,今天一番苦肉计李忱确实答应将她移出冷井殿,好好赡养。
郭婵不想跟郑嫣废话,左右看看巡视,诧异问道:
“我的宫人呢,你进来为何没人通传?”
“她们被金吾卫控制住了,你不知道吗?我弟弟郑光卸任金吾卫大将军后又被陛下任命为平卢节度使,已经去藩镇了,如今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是郑光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儿。”
郭婵面露鄙夷,冷哼一声。
“你侄儿是什么下贱出身,居然也敢做大将军,不过是沐猴而冠的小丑罢了。”
郑嫣也不生气,自己找了个凳子放到不漏雨的地方,坐在郭婵床榻对面。
“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的出身,没错,我和弟弟早年都是集市上卖艺的贱户,比不得你郭太后出身高贵,但高贵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可是我儿子登基做皇帝。”
郭婵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