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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母亲（第1页）

不知道底下的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纵然想见母亲的心急迫得像离弦的箭一样，可是徐敏达到底没能在这一天成行，终究是耽搁了一日。

第二日，好不容易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一夜无眠的徐敏达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命人套了车，要亲自去小冯庄接母亲回来。

崇都内城定武侯府到小冯庄，四十里的路程，若是平日，徐敏达骑马一炷香①的时间就能跑个来回。可是在马车中就不同了，马车行路缓，加之徐敏达心有所系，时间就显得过得更慢了。徐敏达一个劲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恨不得把马鞭抢过来自己驾车，好在他还保持着一分理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勉强。

车把式被少爷催得连连挥鞭，马车颠簸，震得徐敏达伤处跟着一阵阵跳着疼，可是这些跟要见到母亲的喜悦相比，跟积攒了十余年的想念相比，都算不上什么。

徐敏达雀跃的心好似要长出一双翅膀，扑棱棱从胸膛里面飞出去了。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跟母亲说，想问她这么多年过得如何？想问她有没有思念自己？想让母亲看看她的儿子现在已经长成了多么优秀的男人。想告诉母亲将来自己还会给她带回来一个举世无双的儿媳妇，他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地孝敬母亲，再生上几个聪慧健壮的孩儿，他们一家人从此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徐敏达就这样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畅想之中，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为徐敏达掀了帘子：“徐爷，您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所有纷杂念头一瞬间戛然而止，徐敏达的心狂跳了起来，他下了马车，打量着面前这间破败的小茅屋，门外扎着歪七扭八的木篱笆，院中随意散落着簸箕和炊具。与徐敏达四岁那年记忆中的小山村，没有一处相似，却又处处相似。

徐敏达伸出手去，想去推开那扇木篱笆门，又迟疑着收回手。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②。

察觉到身后车夫好奇的目光，徐敏达不想让旁人窥见自己忐忑的心情，他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扬声道：“请问这可是刘夫人的住所？”

一院寂静，无人应答。

天边月色如钩，弯刀一般锋锐的月牙像是要斩断人世间的一切温情暖软。

徐敏达的心中忽然涌起无法言说的恐惧，十几岁时候的噩梦仿佛又在这一刻重演了，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激得徐敏达大声叫了一声：“阿母？！”

喉头一阵腥甜，徐敏达不顾身上的痛疼，一脚“嘭”地踹开木门，踉跄着跑进了茅屋，在看到床上半倚着的背影的时候，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徐敏达顺势跪倒在母亲的床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触碰那瘦削的脊背。

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已经被悠长的时光磨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但是徐敏达就是莫名地知道，面前这个单薄的身影就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思念了十余年的人。

徐敏达的手扶在了母亲的肩膀，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徐敏达轻轻地推了推：“阿母，是儿子来看你了！”

堂堂七尺男儿，说如此简单的九个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听到了徐敏达的话，刘氏终于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眸子浑浊不清，面上满是皱纹风霜，头发凌乱花白，徐敏达看得心头一酸。

阿母今年有多大了？阿母十六岁那年生了自己，从自己被带走的时候算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十余年。阿母现在应该只是一个三十许正当盛年的妇人，可是面前的这张脸却如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一般。徐敏达无可回避地想起了徐子晋的母亲高夫人——高夫人跟阿母应该是相仿的年纪吧？可是若是让这两人站在一处，阿母与高夫人就像是隔了辈儿的两代人。

刘氏颤颤巍巍地问：“庄哥儿？是娘的庄哥儿回来了么？”浑浊不清的眸子里面流出了泪水，枯瘦的手急切地摸上徐敏达的脸庞，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徐敏达忍住心酸，回握住了母亲的手，儿时记忆中丰润的手现在干枯瘦削得像是树杈子一样，软趴趴地垂着，没有半分力气，只不过徐敏达此时心情激荡，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样。

徐敏达眼睛一阵湿热，哽咽着回道：“是庄哥儿回来了，阿母，是我，是庄哥儿来接你了……”

话音还未落，刘氏已经像一个孩子一样，扑到了儿子的怀中，放声地大哭了起来。

那哭声，徐敏达无从形容，像是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在质问夺走了它孩子的恶徒，又像是绝望的人从深渊之中仰望唯一的一线光明。

徐敏达静静地抱着母亲，无声地陪着母亲一起落泪，好像这样就能弥补母子俩这十余年空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