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陆氏的性子虽然有些懦弱,可是好歹也是官家夫人,被高夫人这般嘲笑,她也并不是全无脾气,头一扬便想反驳,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陆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陆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再出口的话到底是失了气势:“是皇后娘娘。娘娘听说今日是慕容大姑娘的生辰,感怀大姑娘的母亲,一早就把臣妇叫到了宫中,赐下了一枚金簪,权做大姑娘插簪的宝钗,以贺芳辰。娘娘多叮嘱了几句,我这才来的迟了些……”
陆氏说的话对慕容家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喜事——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放眼整个崇都的闺秀,也没有哪家的小姐有着这样的脸面。按理说,这时候在场的宾客们早就应该争先恐后地恭喜慕容家大小姐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了。可是此刻,满堂宾客却像是一起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般鸦雀无声。
慕容婧的母亲是谁,那是颜家大小姐啊,被皇帝一撸到底全家流放的士族嫡女,皇后娘娘说什么感怀慕容婧的母亲,难道不是在打陛下的脸么?可是,皇后素有“贤后”的美名,怎么想也不像是要跟皇帝对着干的样子。要说娘娘是由陛下授意才做出这样的举动,那陛下又有什么深意呢?
今天这个在崇都被人们刻意回避着的士族一次又一次地被提起,人们一边想着要恭喜慕容婧一边又不敢真的去恭喜,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闪烁的视线。
宋氏听了陆氏的话,折断了自己的一根指甲,疼得脸色一抽,却很快恢复了脸色,扬声笑道:“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娘娘能想着我们婧姐儿,是我们婧姐儿几世修来的福气。有了娘娘的庇佑,婧姐儿以后一定会遇难成祥、一帆风顺的。”
这时候女眷们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道贺声不绝于耳,厅中又恢复了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高夫人把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簪子插回了自己头上,红唇微启,似笑非笑:“那就请陆太太把娘娘赐下的簪子请上来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嘴上说着刻薄的话,手却突然微微一动。高夫人的动作疾如闪电,就连站在两人身旁的陆太太也没有发现。
慕容婧只觉得自己手心被塞进来一个纸团,她心中一跳,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捏住了那个纸团,慢慢把手缩回到了袖子里面。
陆太太毫无所觉地接着高夫人的话,摇了摇头,仿佛自己也很是疑惑的样子,解释道:“皇后娘娘的金钗由锦衣卫护送着,被送到前院去了。”
前院——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层层叠叠地把慕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面无表情地往那一戳,名为贺喜,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来问罪的。
领头的是一位瘦小的太监,别看这太监貌似不起眼,他可是皇帝身边第一得用的大太监李德顺的干儿子,名字原先叫做刘旺的,后来与李德顺认亲了之后就改成了李旺。
慕容睿当然知道这位小李太监的身份,心中也有些疑惑:陆太太不是说是皇后娘娘的赏赐么?怎么是由陛下身边的人送过来的?
李旺一见到慕容睿就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团和气的样子:“给大人和府中千金贺喜了!”一边说着话,一边侧身半步,避开了慕容睿给他的回礼。
读书人对阉党都是有天然的鄙视的,就算面上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应付,那种高傲也是刻在骨子里面的,所以慕容睿对李旺的知情知趣很是满意,面上的笑更和缓了些:“都是圣上与娘娘的天恩浩荡,天恩浩荡。”
李旺也不多言,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又让身后的人把金钗呈上来,交到了慕容睿手上,半弓了身子,姿态十分谦卑:“奴婢虽然领了娘娘的懿旨,可是到底是卑贱之身,不好去观礼,不能亲口给贵府小姐道一声贺。不如这样,奴婢这就回去向娘娘复命,这些跟着我来的兄弟们,就在大人这里讨一口酒喝,也算是给小姐增福添寿了。”然后竟是没给慕容丞相反应的时间,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跟来的那十几号锦衣卫,一瞬间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一样,自发自动地分散在各个酒桌上,就这样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慕容睿冷汗都下来了,这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锦衣卫啊,在官场中混的人谁经得起被锦衣卫查上一查?平日里大家唯恐跟他们沾上一点关系,现在就要同桌饮酒了?
五月艳阳天,像瞬间起了寒风,方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现在就如同被冻结了一样,众人仿佛都于杯中潋滟的酒波里窥见了暗藏的杀机。
当下就有人站起来,说自己已经酒足饭饱,多谢丞相款待,这就告辞了云云。
与他同桌的锦衣卫阴沉沉开口:“大人这是觉得我等不配与大人同桌而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