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强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稍微偏了脸,开口道:“婚姻大事,哪里是娘亲能做主的?就算我点头允了娘亲,父亲和老祖宗那里也不会答应的……我劝娘亲还是熄了这个念头吧。”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了张氏的痛脚,张姨娘脸色忽地一变,哭也不装了,恶狠狠摔了帕子,手指尖要指到慕容嫣嫣的鼻子尖上来了:“我做不了主???你是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肉,我做不了主谁能做主?!小蹄子,你以为新太太进门,她就会给你撑腰么?白日做梦!”
论胡搅蛮缠的本事,张姨娘要是认第二,慕容府里可能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明明说的是慕容嫣嫣的婚事,张氏就能硬生生掰到慕容嫣嫣不喜生母,想讨好嫡母上面去。
慕容嫣嫣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顶,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温婉的性子,刚才压着内心的失望淡淡说话也是在模仿慕容婧平日里的淡然,可是张姨娘说一句,慕容嫣嫣的火就高一分到最后实在是压不住了,嗓门也放了开来:“我是那个意思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做不了主?!我告诉你,除了亲娘,哪个会为你这般着想?!”
“娘亲真是为了我着想么?”慕容嫣嫣格外咬着那个“我”字,话里全是嘲讽,“不是为了给弟弟铺路?不是为了娘亲自己在家里地位稳固?”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小算盘,张姨娘气急,上来扭住慕容嫣嫣,就要打她,一边动手还一边喊着:“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么?!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看着张姨娘歇斯底里的模样,慕容嫣嫣觉得整件事情都很荒唐,她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副样子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自己跟最亲近的人这样互相用言语伤害着对方,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样,刺得人鲜血淋漓。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嫣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在做梦。然而刚才被指甲掐破的掌心火辣辣地疼,这样的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着慕容嫣嫣,她不是在做梦。
慕容嫣嫣像一只绝望的幼兽,喊了一声:“娘!”
张氏仿佛被女孩儿尖利的叫声惊醒,猛然停住了,住了手,随即瘫倒在椅子上,颓然地撑住了额头,喃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慕容嫣嫣也想问,她是造了什么孽?她不想像一头牲畜一样被自己的母亲卖掉,这样有错么?她不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然后一生都抬不起头来,不想一生都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面,这样,有错么?有错么!
平日里那些自己没有注意过的小事,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小细节,此时都桩桩件件浮现在了慕容嫣嫣的脑海里面——
大姐姐没有回来之前,娘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讨好父亲”,父亲越喜欢自己,弟弟和娘亲能够得到的好处就越多,那个时候的慕容嫣嫣还傻乎乎的以此为荣,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在慕容婧回来之后,张氏最常说的话就变成了怎么教慕容嫣嫣不露痕迹地在父亲慕容睿面前诋毁嫡出的大小姐。嫣姐儿虽然不太愿意这么做,但是张氏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于是张氏教给她的那些话,她也捏着鼻子说了。甚至在发生了东庆寺事件之后,慕容嫣嫣回来,惊魂未定地跟张姨娘说起这件事,张氏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女儿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而是“那个小蹄子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跟她那个死鬼娘亲一样惹人讨厌。”
桩桩件件,都是不起眼的小事,此时想起,却一件件宛如尖刀,直直刺进人的心口去——自己的生活其实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母亲对自己的纵容慈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利用?
有多少……才是……真的?
慕容嫣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春夜凄清寒彻骨,满腔沸血都渐渐凉透。
母女俩都安静了下来,宜佳馆中一时落针可闻,只有张姨娘稍显粗重的鼻息,提醒着两人刚才经过怎样的争吵。
慕容嫣嫣一刻也不想看见张姨娘了,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就会想到更多娘亲根本不爱自己的佐证。于是她强忍着满眶的泪,道:“时辰也不早了,今天是伯哥儿拜师的好日子,却被二房的人给搅了,伯哥儿心里一定不好受。娘亲不去看看弟弟么?”
张姨娘听了前面一句,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忽然又听见了慕容嫣嫣后面加上的一句,心中暗道:“没错没错,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徐公子今天是因为儿子才来的慕容府,结果二房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焉知那徐大公子会不会迁怒于伯哥儿呢?不好不好,自己要去看看儿子。”
张姨娘越想越担心,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去了慕容伯嘉的院子,慕容嫣嫣看着张姨娘急匆匆的背影,只觉得寸寸心血成灰,洒落一地,满目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