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长假前两天,第一次月考。
陈天南当政后两年,璧江中学开始实行月考制,每月一次,仿照高三诊断性考试而来。月考由学校组织,统一时间实行,而以前由科任个人老师掌握灵活的单元测验则消亡了。朱兴顺对考试改革毫无顾忌调侃道: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外面都这么做,我们也能不落人后。
朱兴顺私底下说,统一月考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医治懒人,据传,个别老师一期下来,竟然没有进行过一次笔试测验,都“发展素质”去了,班主任也抱怨某些科任老师不给力不配合,啥事也不管,不干,班上有问题,只往班主任那里一推了事。
既然是统一组织,当然还有一些规范的要求,比如必须在周日下午上交成绩单,因为周一上午升旗时,要对年级前十名同学进行表彰奖励。
月考都在周四周五两天进行。这样一来,周六和星期日老师必须加班加点改完试卷,也别过周末了。月考试卷都是自留地,各人负责各人的。新政刚刚颁布,便在校内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面既没人敢怒,更没人敢言。
实行了两次后,楚钰因到市里看望读高中的女儿,星期天才回来,下午五点多钟,年级组长李培峰打电话来,要求楚钰上交成绩册。试卷还在办公室抽屉里放着呢,楚钰交不了,没好气地说,明天再交。
李培峰向上交不了差,抱怨道:早知有事耽搁,就该叫上几个学生,答案一丢,该干啥去干啥,回来后办公桌上还不是好好的放着登记好了的成绩册。
让学生参与阅卷这种事,中学教师大多干过,特别是忙不过来的时候,楚钰也不例外,可是楚钰在电话里正色回道:语文题比较活,不比数学物理那样答案简明清晰标准,特别是作文题,依学生的能力根本掌握不了尺度,既然要搞排名奖励,那么成绩不可乱来,不能不慎重、公正。一顿话噎得李培峰差点没背过气。
李培峰向陈天南请示,陈天南指令,就是干到晚上十二点,也要在今天之内上交成绩册,否则按照教学事故处理。李培峰原话照搬,楚钰也来了脾气,立即顶回去说:只要学校拿得出教师必须在周末不休息去完成那些时间安排上极不合理工作的法理依据,他就干到晚上十二点,若拿不出法理依据而逼着牯牛下儿,胡乱处罚,他肯定会提出行政复议甚至行政诉讼,到时候别怪丢了学校的面子。
我是法人代表,我的话就是法理,陈天南恼羞成了怒,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能说道:不按时完成依规处理。
楚钰不理睬了,晚上索性应了毕业了十多年的某班学生之邀请,喝酒唱歌去了。楚钰不善喝酒,一瓶两瓶啤酒也晕乎,不过晕乎了更好,在歌城里面可就更加不会顾忌了,激情四溢,一直疯玩到半夜一点多才结束。
第二天,楚钰趁上午和中午时间空隙,把两个班的试卷自个儿改完了,下午上课时交了成绩册。自然,这次周一课间操升旗仪式集会时,没有对月考成绩进行公布表彰。李培峰何尝对此不抱怨,每次考完试他都忙得云里雾里、头晕脑胀,全天除吃饭睡觉外就是统计汇总各种资料表册。趁着这个机会,他对学校略略表达了自己的个人意见,李培峰说得很隐晦很委婉,不敢说出“脑壳热,出政策”“屁股决定脑袋”那些教师们私下议论的难听的话来。
后来,璧江中学再也没有实行周日上交成绩册的政策了,表彰优秀学生也改到了周四进行,个别老师嚷着要为楚钰放鞭炮送匾。徐凌对楚钰竖起了大拇指。后来,因为缺钱,学校对月考成绩公开表彰奖励也取消了,不过,每次考试的统计排名更加详细,成绩排名项目达到了八个。
晚自习时间考数学,六点半开始。徐凌不到六点便去了学校。和往常一样,徐凌喜欢一边走一边想事,同时又不断地回应招呼自己的街坊邻居和熟人,偏偏招呼他的人很多,不免有时闹些笑话出来。刚刚拐过街角,汪汪的叫声惊了徐凌一下,两只狗正在交媾,背靠背缠绵着,徐凌离它们太近,惊吓了正罗曼蒂克的狗儿。徐凌失笑一声,连忙走得远一点,他很好奇想回头看看,但是理性遏制着他的行动,终于没有回过头去。
时间倒退回去二十年,在街上彼此窜门、结队玩耍的狗也很多,偷情的自不在少数。时常便有骂骂咧咧的闲汉,拿了竹竿痛打,狗们便颠簸着惨叫着逃得远远的。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一是狗的品种太多,京巴犬松毛犬沙皮狗蝴蝶犬德国牧羊犬本地土狗,混作一团,而且不分种族不分阶级不带贵贱贫富的歧视,真正实现了世界大同,想爱就爱;二是人已变得宽容,看见了一笑而已,或羞涩地离得远一点,狗的世界实行无政府主义,警察和计生办都不干涉,开放的社会给狗儿们同样带来了莫大的幸福。
狗们是滥情的吗,应该不是吧。老虎,大熊猫,一年发情一次,省去了好多悲悲伤伤哭哭啼啼的烦恼。狗们好像一年只有两次发情,春季秋季各一次。猪们辛勤多了,二十多天就发情一次。峨眉山的猕猴呢,刚果森林的黑猩猩呢,还有,它们更加聪明的灵长类近亲呢?是不是文明开放必然意味着性的开放和宽容。
程朱理学萎缩了,禁欲主义的藩篱一旦被破坏,自然底蕴爆发出来的青芽就旺盛地生长不可遏制。从城市的商业活动开始,性冠上艺术之名而称之为性艺术节,情色诱惑贯穿分布于细枝末节,情欲自由主义冲击着三字经的教条,男女之贞德淹没在欲念的汹涌浪潮中。即使对学校而言,私下场合里,节制受到嘲笑,放纵暗受称许。
徐凌忽然臊得脸发热,怎么联想到这些上去了,理性跑到哪儿去了。似乎有人在招呼他,徐凌停住了脚步,张望着,这时,他已经走到了校门前。
练小芳、林薇薇在校门内,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尴尬,她们招呼徐老师却没有得到回应,赶紧走了。察觉到徐凌在后面打量自己,练小芳回头做了一个鬼脸,林薇薇则咬着嘴唇只想走得更快一些,手臂紧贴着身体,她修长的身子使不自在的神态更加明显。徐凌眼光落在林薇薇身后,感到歉意,他想回应她们的招呼,可是她们已经走得远了。
张予榕迎面过来,示意他,他们在香樟树下站住。张予榕谈起初三·九班的家长要求补习的事,询问有没有家长对徐凌说过。
“有是有,但是我不准备补。”徐凌考虑后回答。
作为初三补习,国庆节之后才开课,已经比较晚。张予榕订购资料的事被学校约谈,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隐忍了一个月。初三另外两个重点班,也都看着小班行事,暂时按兵不动。听见徐凌的回答,张予榕再次试探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她不甘心,补习对她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打听过,其他学校毕业班基本上都补。别人补,你不补,起点就已经落后了。每年统考都没达到优生指标,我只是担心这个年级毕业时又要砸锅。”张予榕小心地看着徐凌的神色,同时担心别人听见他们交谈。
因为月考的原因,球场上原来热闹的活动,都被清场了,连爱在学校球场上打球的非学校那群人,也被告知暂时停止运动,徐凌和张予榕站在球场边过道上,自然有些显眼。他往边上靠靠,只差一点就碰上人行道上的石磨椅。他想,张予榕是最会挤时间抢时间的人,一个女人勤奋得像工蜂,强悍得骨头里面榨得出水来。徐凌想,要是张予榕的英语时间都不够,要靠补习的话,那其他的人简直就是吃低保的主儿了。
张予榕跟着挪了两步,等着徐凌说话。由于她动员工作做得好,补习英语的学生比数学还多,每期每人200元,补课费比公开补课的高中教师还高。孩子的奶粉钱不能节省,定好明年到县城订房,不然这房价涨得令人心悬悬的,可是最低20%的首付都还差一半,老公在跑面的,购车的钱就是婆家全部出的,再不好意思去要了,况且婆家也拿不出来了。更重要的是,通过补习可以保证有充足的时间、充分的把握,以便和县城里那几个集中了全县好学生的班级较量,若中考时单科进入了全县前三名,县级骨干教师到手,必将牢牢奠定一生的事业基础,职称评分也会高很多。通过前两年的奋斗,张予榕名气已经渐渐的大了,她不能功亏一篑。
“估计八班和七班都会补习的,我问问郁含章看。”徐凌说。
“各班补各班的,地方太小,又不能搞三人转。”
“啥是三人转?只听说过二人转。”徐凌不解地问。
张予榕仔细看着徐凌,他脸上一副正经的模样,不像是明知故问。张予榕的大学男同学中,有一个涿州人,常在QQ聊天当中对她叫苦。涿州距离天安门只50公里,同学自称是“北京的生活河北的工资”。这位同学不仅是一个标准的“月光族”,一旦遇到事情要多花一点钱,这月就得得借钱度日。这位男同学做过一对一的家教,干了一个月便放弃了,高考前累得像牛,进大学后玩得像猴,连骨头都骨质疏松了,哪还有半点勤奋劲儿。到了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他有了女朋友,窘境更迫,只得求救,同校的大姐姐们实在看不下去,帮着他联系好了课外补习班,玩的就是三人转,即甲校学生到乙校老师那里补,乙校学生到丙校老师那里补,丙校学生到甲校老师那里补,老师之间互相介绍学生,动员自己学生的总人数可到别班提成。上面有时接到投诉,下来一查,所有老师都没有在校内学生中补课,也没有结对交换补课,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其实,教育局纪检官员心知肚明,他们也体谅下面一线老师的拮据生活,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得过去就行了,哪会去仔细挑鼻子挑眼的检查。这位河北涿州同学经过一番挣扎,补课能挣到每月四五千,是工资的两倍多,终于摆脱了困境,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北京人了”。
“就是三个学校之间,互相交换补。”张予榕便吞吞吐吐说,“一个学校之间,做不了的。”
徐凌立即明白了,笑笑说:“我公司新引进了项目,我怕忙不过来。开了课如果耽搁多,反而不如不开。我的意思是说,九班想要补习数学的,我跟郁含章联系,加入七班。七班参加补习的人应该是最少的,八班有李培峰坐阵,人数不会少。这样一来,九班不会因数学拖了后腿。”